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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第1页）

我淡淡一笑道：&ldo;皇后久不参政，华阳公主是如何知道朝政之事的？姑姑细想便是。&rdo;

芳馨恍然道：&ldo;怪道颖妃娘娘问过奴婢之后，定乾宫就鬼哭狼嚎，人人自危。若非如此，恐怕姑娘还没有这样快便出来。&rdo;忽而悚然一惊，&ldo;姑娘曾告诫奴婢，要将对华阳公主说过的话一字不改地说与颖妃娘娘听。姑娘早就知道陛下会降罪皇后的，是不是？&rdo;

我失笑：&ldo;姑姑未免高看我了。我没有这样料事如神。别人问什么，我便说什么罢了。&rdo;

芳馨怔怔道：&ldo;从前只知道姑娘聪明，却不想会聪明到如此地步。皇后已经崩逝，姑娘随口一句便加了几重恶名。&rdo;

我微微冷笑：&ldo;皇后有没有罪，全凭圣裁。姑姑这样说，是在怪我？&rdo;

芳馨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阴晴不定，似在艰难思索，良久方摇了摇头：&ldo;不，奴婢是替姑娘高兴。只是，姑娘的聪明，教人害怕。&rdo;

夜深了，绿萼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我翻了个身，双目微张。窗上透出深青色的星光，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景，又如一扇踏上天衢的大门。我很累，却睡不着。仰面躺着，双手在身侧摸索，掌心和指尖尽是绵软丝柔，像是玉枢的歌声将我托上云端。思绪纷繁，下床开窗。但见星辉熠熠，交映如笑语。那一丝丝明亮的目光看向我时，有历经沧桑的安详与散淡，还有满不在乎的欢悦与陶醉。我喜欢这样的目光，尤其在我被众人冷眼怜悯二十多日后，我更需要这样的高远和疏离。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芳馨秉烛探头，见我立在窗前，顿时吓了一跳。她放下烛台，寻了一件天青色长袄，披在我的肩上，一面责备道：&ldo;姑娘既开了窗，就该多穿些。虽然开了春，到底是冷。&rdo;复又问，&ldo;姑娘又睡不着了么？&rdo;说罢关了窗，扶我坐在床上。

我双手扯起锦被，裹住了膝头：&ldo;我在掖庭狱的囚室中，虽也失眠，却不似这样心慌。漱玉斋高床软枕，倒不如掖庭狱的干糙助人睡眠。&rdo;

芳馨微微一笑道：&ldo;既入狱，自是横下心来就死，慌也无用。出来了，便不一样了。蛤蟆在井底固然安心快活，难道就一辈子不成龙么？&rdo;说罢将锦被掩住我的胸口，扶我躺了下来，&ldo;姑娘这些日子也累了，早些睡吧。&rdo;

我抬起头，拉住她的手道：&ldo;我睡不着。&rdo;

芳馨笑道：&ldo;那姑娘就躺着，奴婢再陪姑娘说会儿话。&rdo;

我这才安心躺好，笑道：&ldo;姑姑肯留下来，最好不过。&rdo;

芳馨道：&ldo;奴婢记得姑娘从前睡觉须得掌灯，如今这毛病还没好么？&rdo;

留意山水、寄情诗书的日子仿佛已经很远，远得只留下一抹云影。经过三年的休养，我本已可以在黑暗中入睡，但宫中的夜与墓园的夜不同，无穷无尽的谋算与争夺，令高墙围绕的夜空透出干涸的血色。而我必得在这样不安宁的夜中，假装安宁地睡去，连呓语都必须问心无愧。我合目无语，只向里让了让。

芳馨遂与我并头而卧，悄声问道：&ldo;现下中宫之位又空了，依姑娘看，谁能登上后位？&rdo;

虽然背光，但见她好奇的双眼在微弱的烛光中闪闪发亮，像两颗在开阔之地争势导利的黑色棋子，深窈而锐利。我思忖片刻，仰面望着帐顶幽暗曲折的折枝花纹道：&ldo;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昱妃吧。&rdo;

芳馨沉吟道：&ldo;昱妃出身高贵，德行素所敬重，她所生的三皇子也年长些，圣上最爱。若要立后，昱妃娘娘的确是最合宜的。若立昱妃为后，那三皇子定会被立为太子了。只是……姑娘倒不盼望是婉妃么？&rdo;

我轻笑道：&ldo;姑姑刚才问我，谁能登上后位，并没有问我盼望谁登上后位。&rdo;

芳馨哧地一笑：&ldo;奴婢糊涂了。那么姑娘究竟想不想婉妃做皇后？&rdo;

我笑道：&ldo;她是我的亲姐姐，我自然盼着她好，大约有三分吧。&rdo;

芳馨道：&ldo;还有七分呢？&rdo;

我拨弄着枕边的碎发，怔怔道：&ldo;还有七分是害怕。以玉枢的性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宠妃，是最好的。皇后……之前两位皇后怎样，咱们都见了。况且玉枢怎能争得过昱妃？&rdo;

芳馨道：&ldo;姑娘所言有理。倘若婉妃娘娘有志成为皇后，姑娘会不会帮她？&rdo;

在黑暗中，我的唇边泛出月蓝色幽冷的笑意：&ldo;后妃争宠夺位，在本朝几时能行得通？姑姑这一问，有些不通。&rdo;

芳馨叹道：&ldo;不错。即便慎妃在位的时候，也不过是有怨言，终不敢公然加害各位嫔妃，更不敢对皇子公主如何。这全是圣上的厉害。其实，就算慎妃真的杀了曾娥和那个小皇子，也不至于要废后。古往今来多少皇后太后，犯了比这个厉害一百倍的过错，也没有被废。况且慎妃还是……&rdo;

我亦叹道：&ldo;立谁为后，立谁为太子，本就是圣上一言而决的事，争也无用。&rdo;

芳馨道：&ldo;姑娘既明白这个道理，却还心心念念地为弘阳郡王打算筹谋……&rdo;

我淡淡道：&ldo;我也知道是枉然，但慎妃临终所托，不可弃置。&lso;虽挈瓶之小善，实君子之所识。是为事人之礼。&rso;[84]&rdo;

芳馨失笑：&ldo;姑娘连睡觉也不忘这些圣人的道理。&rdo;

我也自觉好笑，圣人教授的道理，自是难忘，然而不过聊作自慰。孟子曰：&ldo;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rdo;[85]伯夷和柳下惠于我，既是&ldo;百世之师&rdo;，也是敲实谎言的绝好掩饰，哪怕是在睡梦中。往事纷至沓来，我是几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ldo;姑姑，我初进宫之时，以为会长长久久地侍奉慎妃和弘阳郡王母子，所有的烦恼，都不过是王嬷嬷和车舜英那样的，虽有争斗，不过是为了主上的恩赏和宠信，无伤大雅。自慎妃退位，自两宫至后妃，都优容有加，我还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直到我出宫。却不想夷思陆皇后命我查明徐女史的命案，接着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又相继薨逝。迅雷风烈，怪云变气，未及色变，性已移矣。&rdo;

芳馨道：&ldo;现下所争，不也是天子的恩赏和宠信么？难道还有别的？&rdo;

我微笑道：&ldo;是为了恩赏和宠信，却也不全是。&rdo;

芳馨道：&ldo;奴婢不明白。&rdo;

我叹道：&ldo;姑姑只看陆皇后，从咸平十年到咸平十二年，不到三年，连生两女，立为皇后，宠爱不可谓不盛。后受命监国，自是信任有加。到最后，所得的谥号却是&lso;夷思&rso;二字。&rdo;

芳馨道：&ldo;奴婢问过宫里读过书的老内监，都说这两个字不好，但究竟哪里不好，却又不肯言明。&rdo;

我叹息道：&ldo;失礼乱基曰夷，追悔前愆曰思。&rdo;

黑暗中，芳馨的惊疑化作锦被下猛烈的一颤：&ldo;这两个字，形同废后……是不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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