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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罪与罚3（第8页）

母亲哆哆嗦嗦地将那封信递给了儿子。他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一把夺过来，就要把信封拆开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瞧着妹妹。

“莫名其妙，”他似乎一下子改变了主意，“这才叫皇帝不急急太监呢。我凭什么着急上火的？又不是我结婚。你想跟谁结就跟谁结呗。”他的语调像是在和谁赌气，又像是在自我宽慰。他困惑地盯着妹妹好一阵子。信，到底还是被他拆开了。他仍旧满脸的疑惑不解，紧接着，他开始读信，一字一句的，极其认真地读着，翻来覆去地读了两三遍。与此同时，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惴惴不安的，尤其是做母亲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

他看罢，又将信递还给了母亲，“实在是不可思议呀。”他沉思片刻，“这个卢任啊，本身是个律师吧，当然他以此为职业。但是就连写封信、说件事情，竟然也这么咬文嚼字的啊……偏偏说得人越发糊涂。”人们议论纷纷，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人家写东西包括写信差不多就这样写呀。”拉祖米欣磕磕巴巴地讲。

“啊？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已经读过了不成？”

“没错。”

“啊，是这样，”母亲在一边连忙解释，“那是我们拿给他的……是的，我们一起需要想想办法……”她说话时的表情有些尴尬。

这时候拉祖米欣插嘴，“你没有发现吗？他所采用的文体形式是属于司法领域的。”

“哦？是吗？啊，你说得一点不错，的的确确用的是司法领域经常采用的那种文体形式。说成咬文嚼字恐怕不妥，它不过是有点像公文罢了，与我们日常所用的口语化文体有所区别……”

“其实，彼得·彼特罗维奇他从来都不羞于启齿自己并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经历。”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进一步说明，显然她不满哥哥刚才讲话的神态。“说实在的，”她沉吟片刻，继续清清楚楚地说，“他能够像今天这样有一定的身份并能受到人们的尊敬，那全是他个人拼搏努力的结果。”

“是啊，这些完全可以成为他自得、骄傲的资本，这无可厚非。我从信里找出让你恼怒的问题了，也许你以为是我的偏见才会这样吹毛求疵？不，我不过是通过这种非常公文式的语言，想起曾读到的一句原文‘后果自负’，这可不是可有可无的一句啊，写在此处，别有用心的；此处你们没看出来，他一再强调说什么我一到那儿他就走人之类的话，什么意思，在给你们下最后通牒呢，结果不是吗，你们到这儿来是听了他的安排的，可到这儿之后呢，他不再露面了。这难道不是在耍你们吗！不管你们如何看待，反正我认为，换了别人，比如说拉祖米欣，或者是佐西莫夫……如果也是这么写的，你们难道也不生气？”

“当然不……”杜尼娅笑着，“因为谁都可以一眼看出这语言是多么得幼稚……也许他很难得才动笔写封信吧……当然，你说的对我还是有意义的……”

“倘若他完全是以司法领域的特定文字来处理，或许结果比他设想的更无礼。还有，信里还有一句对我俨然是中伤的语言，简是对我人格的污辱！他说接受我捐赠钱的那个寡妇拿钱去为丈夫送葬只是一个说辞！实际上那就是派上安葬死者用场的，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自己又害着痨病……我把卢布亲自交到了她手上，绝非信里提到的是给了他们的女儿……还说那女孩不规矩。这些只能说明的一个问题，他的目的就是恶意中伤我，诬陷我，激化你们与我之间的矛盾。况且，他还是以这种文体，这样的言语来描述，实在是太迫不及待、太过分了……我承认他脑子很好用，但人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件事打算干得漂亮，单凭耍耍小机灵可不行。相反，他写的这些，恰好反衬出他本人的动机和本质。因此，你刚才讲到的他对你非常敬重，对此我实在不敢苟同。因为我是你哥哥，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妹妹吃亏，我才是真正地为你着想……”

杜尼娅听着并不作声。因为她心里自有主张。她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儿子，你又有什么打算呢？”母亲不禁问他，由于他刚才的一席话，如此的严肃、正经，完全在人们预料之外。

“您说的‘有什么打算’是啥意思？”

“啊，你刚才不是也从信里看到了吗，彼得·彼特罗维奇不让你到我们那儿，你如果非去不可……那么他便会走开……这样的话，你还……去不去……”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您来作答，或者请胞妹杜尼娅来回答，前提是你们不以为他的这个提法荒唐，也不以为然的话。总之，由你们来定好了，我只管遵命便是。”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你妹妹是主意早已打定，我尊重她的决定。”母亲急忙说。

“那么我的决定就是，”杜尼娅看着他，“哥哥，我恳请你，见他时，你必须也到那里。恳请你去。你同意吗？”

“我……同意！”

“还有先生您，”她又转向拉祖米欣，“我们也请您八点准时到。”

“女儿，你说得对。”母亲接着说，“既然你已做了打算，照办便是了。这样的话，我反而减轻了心理负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讨厌弄虚作假了。我说话直，我不愿意转弯抹角……所以我也想开了，到时候，至于彼得·彼特里维奇高不高兴……由他去好啦……”

四

忽然，房间的门缓缓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女孩，她似乎感到有些不安，左顾右盼地站在房间里。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转移到她的身上。拉斯科利尼科夫注视着她：这个女孩好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她是谁呢？她就是索尼娅·谢苗诺芙娜·马尔梅拉多夫。就是昨天，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他和她首次相见时，她的衣服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和今天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昨天的样子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然而现在的她，身上的衣服全变了，破旧而且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非常小的小女孩，可是一点也不矫揉造作，活泼的脸上透露出有些害羞的神情，穿着一件普通，质朴的连衣裙，头上顶着一件过时了的破旧帽子；有一点和昨天没什么两样，那就是她仍然带着她的那把小伞。当她看到屋里竟然有那么多的人，心开始加剧的跳动起来，她紧张得差一点没有返身出去。

“啊……我们见过面了，对吧？……”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些吃惊，继而又觉得有些不自然。

他忽然想起卢任曾给他的家人去过信，他的妹妹和母亲也看过了这封信，在信上说有一个不检点的女孩。他非常不同意这个说法，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子，然而这个女孩却在这时来到这里。而卢任所说的“不检点”，他却没感觉怎么样。他的思维似乎并不清楚，甚至有些混乱。他目不转睛得盯着她看，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怜悯之情，她怎么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就在刚才她要从这个房子里退出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种辛酸的感觉。

“这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他说着并看着她，他的眼睛在告诉她。“坐吧。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是你什么人？噢。不，你到这儿来吧……”就在刚才，当索尼娅走到房间里时，拉祖米欣却从椅子上站起来，给她让开路。刚开始拉斯科利尼科夫有意让她坐在沙发上，佐西莫夫刚离开那儿，可是他意念一转，又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因为这是他睡觉的地方，他马上把拉祖米欣的椅子给了她。

“拉祖米欣，你来这儿，”他招呼着他，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索尼娅坐在了椅子上，害怕地望了一眼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女人。一切都很显然，她有些惊慌失措，她觉得自己不能坐在她们那儿，意识到这些，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道：

“我……我……不会坐太久的，对不起，”她上句不接下句地说，“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让我来这儿，因为她身边再没有人了……她让我转告你，你明天一定要去米特罗法尼耶夫斯基墓地那里参加安魂弥撒，完了之后你能去我们家吗……没有别的……只是吃顿饭……你一定要去啊，是她特意让我来的。”索尼娅吃力地说完，便再没有声音了。

“明天如果没事，我会去的……放心吧，”拉斯科利尼科夫说完，站了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您坐啊，别站着，”他转而又说道：“我想给你说件事，坐吧，别客气——您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听我把话说完……”

索尼娅犹豫了一下，便坐在了椅子上，害怕地向那两个女的瞟了一眼，便再也不敢抬头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觉得自己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却在发烧；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回过头注视着那个女的。

“妈妈，”他又固执地说，“她就是索尼娅·谢苗诺芙娜·马尔梅拉多夫，她的父亲就是马尔梅拉多夫先生，昨天他受伤了，是马踢的，我正好在那儿，这事我好像已经说过了吧……”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的目光斜视着索尼娅。而罗佳的眼睛则充满让人不愉快的蔑视，他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不管怎样，她都不会选择离开。杜尼娅神情庄重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毫无精神的女孩。索尼娅听到别人说起她，不自觉地又把头抬起来，心却跳得更厉害了。

“嗳……”拉斯科利尼科夫看着她，“你那里没出什么事吧？有人到你那儿去吗？比如说，警察去过吗。”

“没有人去，没出什么事……只是，是如何死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有几个房客不太满意。”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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