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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罪与罚5(第4页)

索尼娅这么做是有其用意的,她明白这样做可以一举多得:既能让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释怀,使她得到心理安慰,使她感到满意,不再耿耿于怀,而且,更主要的,她的自尊心能够从中得到满足。索尼娅在拉斯科利尼科夫身边坐下,仓促地向他行了个礼,并且匆匆瞟了他一眼,满是好奇的神情。就只这匆匆一瞥,此后她却一直避免看他,避免和他说话,不知是为什么。虽然她眼睛一直看着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脸,满心指望讨人喜欢,但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都没穿孝服,因为她们都没有;索尼娅身上穿的是一件褐色衣服,颜色较深,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穿的呢,则是她那唯一的一件有条纹、印着碎花的深色连衫裙。索尼娅干脆利索地把关于彼得·彼特罗维奇的情况讲完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很骄傲地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又问:彼得·彼特罗维奇先生是否贵体安康呢?她问这话时的神情和刚才她仔细聆听时同样骄傲。然后,她立刻对拉斯科利尼科夫“窃窃私语”地说——事实上差不多就是大声在嚷,尽管彼得·彼特罗维奇真心诚意地关心她的家庭,也忘不了和他父亲的故人之交,可他这么值得尊敬,身份这么高贵,他会置身于这样“稀奇古怪的一帮家伙”中间,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当真是件咄咄怪事。

“我要特别感谢您,罗季昂·罗曼诺维奇,因为您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仍然不嫌弃我们,屈尊前来参加我的酬客宴,”她几乎是在大声喊叫了,“不过,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您之所以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因为您与我可怜的亡夫的亲密关系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这就是您来这里的唯一原因。”

然后,她又一次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客人们,那神情骄傲而庄严得有如女皇,突然,远处那个耳聋的小老头儿似乎引起了她的关切,她特别隔着桌子高声问道:“您想再来点儿烤肉吗?要不要?有没有请他喝里斯本葡萄酒呢?”小老头儿没有吭声,他的邻座出于恶意,甚至推了推他,可是他好久也没明白人家在问他什么,所以没法回答。他只得朝四下里看了看,偏偏又张着嘴,大家于是更加乐不可支了。

“您看看,这个傻瓜简直蠢得像猪!您看看,您看看!像他这样的人,请来能做什么?只有一个人让我永远放心,那就是彼得·彼特罗维奇,对他,我是从不怀疑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仍旧在和拉斯科利尼科夫说话,“他可不像有些人……”她的视线转向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神情非常严肃,甚至带着毫不客气地责备的意味,这简直让对方感到不寒而栗,“不像您招惹的那些妖艳的女人,她们故意穿得特别惹人注目,故意让裙子拖在地上,招摇过市,这样的女人,给我爸爸家里做厨娘也是不配的。而我的亡夫嘛,他的心眼太好,太善良了,他肯定不会瞧不起她们,而会赏脸好好接待她们,可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人好,他的好心是无穷无尽的。”

“他爱喝酒,这没错;他经常喝酒,这玩意儿可招他喜欢了!”那个退役的军需官突然高声嚷着,说完,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伏特加,这已经是第十二杯了。

“这个无须怀疑,确实,亡夫有这个爱好,”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突然把视线转向了那个喝醉的人,定定地盯住了他,“可是更加重要的是,他的确心地很善良,而且高尚无私,他对自己的家庭很喜爱,也很尊敬,呵护有加;可惜,他心肠太好了,对于形形色色腐化堕落的人,他从来就不设防,他和很多人在一起喝过酒啊,就连那帮低贱得还抵不上他一个鞋掌的家伙,他也和他们在一起喝,这个谁都知道!有一次,他喝醉了,我居然发现他口袋里还放着公鸡形状的蜜糖饼干,您相信么,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他就是醉得像是死了,也不会忘了孩子们,始终还惦记着他们。”

“公鸡?您是说公鸡?我没有听错吧?”那个军需官先生大声地问。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没有做声,她根本没理睬他。她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让她难过的事情。

“大家都认为我对他太苛刻了,您或许也这么想,”她回过头来,看着拉斯科利尼科夫,接着往下说,“大家都误会了,这并非事实!对我,他非常尊敬,他非常,非常尊敬我!他简直是太好心肠了!有时候我看着他,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巴巴!他常常躲在角落里偷偷打量我,我看着他那副可怜相,心里一软,真想紧紧抱住他和他好好亲热一下,可是我转念一想:‘对他亲热又有什么用呢?他亲热完还是要去喝酒的,不会悔改’,要管住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对他严厉些呀。”

“是啊,所以你常常揪他的头发,不止一次的揪,这真是情有可原啊……”打断她的还是那个军需官,他接着又灌下了一杯伏特加。

“我以为,要对付某些笨蛋,不仅可以揪头发,还可以用笤帚,那也挺有好处的。我说的是某些笨蛋,可不是我死去的丈夫!”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这么对那个军需官说,对这种人可用不着讲客气。

她气得脸越来越红了,胸部也喘着粗气一起一伏的。看来,不要一会儿,她就极有可能跟人吵起架来。许多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出好戏,嘿嘿地笑着。有人凑近军需官,不知悄悄地跟他嘀咕了些什么。但是很显然,有人开始怂恿军需官了,想挑拨离间,煽动他们火拼。

“请——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的这些话,”军需官说,“告诉我,您指的……是谁……刚刚您说的话是……哎呀,有什么了不起,用不着你说了!瞎说一气!妇道人家!寡妇!我对您很宽容……我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他又美美地喝完了一杯伏特加。

拉斯科利尼科夫默默地坐在原地,带着厌恶和不屑的心情听着这番争吵。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不断地把菜肴放到他盘子里,他好歹吃了一点儿,只是出于礼貌,是为了不至于失礼惹得她生气。他仔细地打量着索尼娅。而索尼娅则在惊恐地观察着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神情,她发现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越来越恼怒了,她也就越来越忧心忡忡了;她有一种预感,认为酬宾宴会要平安无事、顺顺利利地结束是不可能的。其实她也知道,主要就是因为她,索尼娅,那对母女才会那样瞧不起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邀请。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曾经说,那位母亲甚至非常不屑一顾,认为邀请她们简直是在侮辱她们而不是尊重她们,而且她还下决心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女人坐在一起,索尼娅亲耳听到的,绝对错不了。索尼娅有一种预感,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对这一点已经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而侮辱她,侮辱索尼娅,对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来说,这件事情是不可原谅的,这太严重了,远远超过了对她本人、对她的孩子、对她的爸爸的侮辱,远远严重得多,总而言之,对索尼娅的侮辱是极大的侮辱。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现在是不可能安静下来了,除非她让那两个裙子拖在地上的女人明白了她们俩究竟是什么货色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一点索尼娅也是知道的。有人从桌子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盘子,递给索尼娅,那个盘子里放着两颗心,是用黑面包做的,这两颗心被一支箭穿透了,他们这么做,好像是在故意刁难她们似的。”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脸气得通红,她立刻隔着桌子高声骂传递这个盘子的人,骂那个家伙是“一头蠢驴,只会灌黄汤”。现在,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也产生了要出什么乱子的预感,为了缓和一下这种紧张的气氛,让大家把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掉,同时,因为她又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不可一世的态度中深深感到受了侮辱,所以想顺带提高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于是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她有个熟人,“卡尔,药房里的那个人,一天深夜,他乘坐一辆马车,马车夫想谋财害命,要杀西(死)他,卡尔酷酷(苦苦)请求饶命,求他手下留情,不要杀西(死)他,他吓得要命,痛哭流滴(涕),束手待劈(毙),好像他的心都要给穿瘦(透)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也笑了,可是她立刻又挑剔地说,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讲笑话没错,可是不该使用俄语。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心里本就不高兴,现在听她这样说就更悻悻不乐了,不服气地反驳说,她的“法特尔·阿乌斯·柏林[202]非常、非常重要,是个身份显赫的人,双手摸进(插在)口袋里,这是他走路的一贯姿势”。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天性本就爱笑,听她这么一说,早就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起来,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见她这样,大为光火,但是还勉强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火,不让自己大发雷霆。

“好好瞧瞧,这样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头鹰!真是太滑稽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似乎有些高兴了,立刻又对拉斯科利尼科夫低声细气地说,“她说他老是摸别人的口袋,实际上却是想说:他总是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咳——咳!罗季昂·罗曼诺维奇,难道您从这个故事中就没有发现点什么门道吗?我想,和一些人相比,我们要远远聪明得多;住在彼得堡这里的所有的外国人,我主要是说那些德国人,他们也不知是从哪些地方冒出来的,哗——地全都挤到我们这儿来了,这些家伙,没有一个人比我们聪明!您听到了吗,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药房里的卡尔吓得心似乎都给穿透了,给伤得不成样子了’,还说,他‘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坐以待毙’(这真是个没用的废物!)他怎么不把那个马车夫捆起来呢,您同意她这样的说法吗?天啊,这个女人真是傻到极点啦!她不知道,这样说只能表明她有多么愚蠢,她还指望用这样的故事来感动人!我说真心话,她还不及这个军需官聪明哩,尽管他已经喝得的了;但至少可以看出,他是个酒鬼,醉得丧失了理智,可这些德国人神情全都那么庄重,那么严肃,简直是道貌岸然……瞧,她坐在那儿,眼睛瞪得那么大干吗?看上去好傻。呵呵,她生气了!她正火冒三丈呢!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只活灵活现的猫头鹰!呵呵——哈——哈!咳——咳——咳!”

变得兴奋起来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更加神采飞扬了,她的想象力马上得到了充分而全面的发挥。她不单想到了种种辉煌的图景,而且就连许多细枝末节也想得很周全,这些美妙的幻想真是让她沉醉不已啊!她突然如痴如醉地说,她一旦领到那笔丰厚的抚恤金,一定要办一所贵族女子寄宿中学,校址就设在自己的故乡T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衣锦还乡,能光宗耀祖,她立刻就为这些诱人的前景心驰神往了,也顾不上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拉斯科利尼科夫,和他一起分享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已故的马尔梅拉多夫在小酒馆里跟拉斯科利尼科夫提到过一张奖状,当时他说,他的妻子,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在高等学校毕业典礼上,曾经当众表演过披巾舞,那简直是光艳夺目啊;当时,名流济济一堂,甚至连省长也在欣赏她那美妙的舞姿,于是,她被授予了这张奖状,以表彰她的杰出的功勋。现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忽然像变魔术般拿出了一张“奖状”,对,就是她丈夫为之炫耀不已的这张奖状。它不仅代表了往日的辉煌,而且更成为了一个有力的证据,充分证明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绝对享有开办寄宿中学的权利;但这还远非主要目的,她拿出自己珍藏的这个宝物,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攻击“那两个穿得特别暴露、特别惹眼、裙子拖得老长老长直到地上的女人”,要让这两个愚昧无知的女人见识见识她的威风,彻底打掉她们狂傲而嚣张的气焰。要是她们来参加酬客宴的话,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她一定要明确无误地证明给她们看看,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有着最高贵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出身,“和某些女冒险家相比(最近频频冒出了那么多不值一文的女冒险家,简直遍地都是啊,太廉价了),她肯定要高贵得多,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出身于贵族的家庭,她的父亲是八面威风、战功赫赫的上校”,这样,那两个蠢笨无比的女人一定会给吓得呆若木鸡。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把奖状递给客人,她知道他们已经喝多了,但是,她并不介意他们把奖状传递开来,挨个仔细地看,她没有一丁点阻止的意思;因为这张奖状就是真凭实据,它确实entouteslettres[203]表明,她的父亲是一度获得过勋章的七等文官,地位显赫,因而她实际上差不多也就是上校的女儿了,对,准上校的女儿。她当然愿意大家亲眼看到这个象征着她那高贵血统的信物了。兴高采烈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立刻兴致勃勃地向大家描绘将来在T城的生活——那时,生活是那么美好,那么静谧,真是无比的幸福;她又详尽地介绍了她聘请来在她那所中学任教的教师,师资力量极为雄厚,其中有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是个和蔼的法国人,姓曼戈,早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就读于女子高等学校时,他就曾经教过她法语,他法语讲得可漂亮了,现在呢,将近古稀之年的他正在T城安度晚年,只要是她亲手举办的中学,他准会去教书授课,钱不是问题,象征性地给他一点儿薪水完全足够了。

最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重拳推出索尼娅,说“要邀请她一同去T城,帮助自己料理学校的一切事务”。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正说得兴起呢,这时桌子的那一头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显得极为无礼,她竭力立刻装作充耳不闻、毫不在乎的样子,对桌子那头发出的笑声不屑一顾,根本不加理睬,但她还是有所反应:她马上提高说话的声音,兴奋地说,索尼娅“性情温和可亲,细致有耐心,大公无私,有奉献精神,吃苦耐劳,品德高尚,而且淑雅有礼,很有教养”,毫无疑问,这样优秀的姑娘绝对可以胜任她的助手一职,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轻轻拍拍索尼娅的脸颊,欠起身来,热情地亲吻了她两下,以表示自己对她的无限爱抚与呵护。索尼娅被这突如其来的优待弄得很不好意思,连脸都红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却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反而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可是立刻又停下来,破涕为笑,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说,她“不要这么伤心欲绝地哭泣,这么做只能说明她是个神经脆弱、紧张兮兮的傻女人,而且伤心得过火了;所有的菜都已经上完,该把茶送上来了,等一会就是她宣告酬客宴会结束的时候了,她应该克制自己的感情”。

在这场谈话中,有一个人坐立不安,是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她觉得难过极了,因为她完全只能被冷落在一边,根本插不上话,就算她好歹说上一两句,别人根本就不买账,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因此,就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大哭大闹、近乎疯了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一种冒险心理,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于是,她忧心忡忡而又真诚坦率地向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提了一个建议,说她如果有心要办一所女子寄宿中学,那么需要特别注意一个问题,就是千万要保持女孩子们内衣的清洁卫生,而且“怎样才能好好照管内衣呢?一定需要有一位能干精明的太太,这位能干的太太是不可或缺的”,再有,“到了晚上,所有年轻的女孩子都应该安安静静,不得吵闹,也不得看小说”,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说得有条不紊,她很自信,认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意义深远。可是事与愿违,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立刻“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的这席话,看来她是真的伤心欲绝了,而且也是真的筋疲力尽了,她本就烦透了一塌糊涂的酬客宴会,现在这个女人又不识趣,一个劲地聒噪个没完,所以她说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纯粹是“胡说八道”,简直是白痴,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指手画脚,在一旁瞎嚷嚷;说她根本分不清职责,贵族女子中学校长可没精力关心什么“内衣”的琐事,这是女管理员的分内之事,又不是校长的责任;而且,她居然会提到看小说,这种话连提一下都很不像话,简直不成体统,还是不要再乱讲了,免得出丑。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一听她这么刻薄的话,脸立刻涨得通红,火冒三丈,说,她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她“完全是善意,她的心那么好,那么善良”,对方真是不识好歹,是非也不分,瞎说一气;还说,“她老是拖欠房租,已经很久很久没付租房子的格利德[204]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立刻让她“闭嘴”,说她还是少说为妙,对于什么“出于好心”“心地善良”之类的漂亮话,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因为还在昨天,死者的尸体还停放在桌子上呢,简直就是尸骨未寒,她就催着要房租,一个劲地折磨她,几乎是无理取闹。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可不会白白挨这些责难,她反而振振有词地反驳说,她“确实去邀请过那位太太和她的小姐,千真万确,可是她们不赏脸,不肯屈尊来这种下贱地方,这里的太太那么低微,而她们的身份那么高贵,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呢”。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立刻向她“一再强调”,说她根本没有资格判断什么是真正的高贵,什么又是低贱,因为她自己是个邋里邋遢的人,不修边幅。面对这种人身攻击,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自然不能忍受,她立刻宣称:“我的法特尔·阿乌斯·柏林,是个非常、非常高贵的人,他的地位极为重要,走路的时候总是很帅,神奇极了,他把双手摸进(插在)口袋里,嘴里一直在冲着某些人说:呸!呸!”,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为了达到最真实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法特尔的效果,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两只手放进衣袋里,努力鼓起腮帮,把嘴撅得高高的,嘴里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声音,好像是在说“呸——呸”,似乎正在煞有介事地模仿自己的法特尔。所有的房客们知道这场风波越来越厉害了,都哄堂大笑起来,故意对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表示赞许,对她的表演赞不绝口,在一旁摇旗呐喊,给她鼓气,指望两个女人真的打起来,那可就有好戏了。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更加难以忍受了,她不会放过这么肆意侮辱她的人;她马上高声地说,而且故意说得一字一顿,希望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这样的女人,从芬兰流窜到彼得堡,就会喝得烂醉如泥,没准以前就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做厨师,甚至地位还要低微,像她这样落魄,怎么会有法特尔呢?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一听她这话,脸气得发红,就像熟了的虾一样,尖叫起来,高声说,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其实才连法特尔都没有;她自己就有,他的常礼服很长很潇洒,她的法特尔·阿乌斯·柏林还不断地说呸,呸,呸!”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做出高傲而不屑一顾的表情来,说,她的背景在这个奖状上全写着,并且是世人皆知的,她的的确确是上校的女儿;但是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的父亲(前提条件是她必须有,这就要看她运气是否足够好了),搞不好只是个芬兰人,在彼得堡游荡,顶多卖卖牛奶,或许,她的父亲从来就不存在,这是更有可能的事情,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说出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的父亲名字究竟是什么:伊万诺芙娜,或者柳德维戈芙娜,到底是哪一个?反正没有谁知道,所以,不妨假设她根本没有父亲,这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本就已经快要发疯了,这更加让她怒不可遏,她捏着拳头,使劲捶打桌子,高声喊叫,说她自己有名有姓,不是柳德维戈芙娜,而是阿玛莉——伊万,说她自己的法特尔“名叫约翰,一度担任市长”,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法特尔有什么了不起,“一直没有做过市长”,根本只是无名小卒。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霍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她脸色很白,胸部快速地一起一伏,跳动得很剧烈,看来她正窝着一肚子气呢,但她说话的声音似乎非常的平静,当然也十分的严厉,说,假如她胆敢冒犯自己尊贵的父亲,“把她自己臭名昭著的坏父亲跟她无上尊贵的父亲放在一起作比较,就算她只是一次也好,哪怕是无心的,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也不会轻易饶她,她不会放过这种长舌妇的,一定要把她的包发帽扯下来,并且踩成碎片,她要给点颜色让人瞧瞧”。她的话音刚落,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马上在屋里乱跑起来,大声尖叫,说自己是房东,让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立即从这里搬走”,不要让她再看见,滚得越远越好;然后她又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收起桌子上的那些银汤匙,似乎惟恐被人偷走。屋里顿时乱成一片,尖叫声、喊哭声、哈哈大笑声不绝于耳,闹得沸沸扬扬;跟着孩子们也趁火打劫似的哇哇大哭起来。索尼娅一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了,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防止她盛怒之下做出出格的事来;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本来也没事了,可是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忽然大声喊叫说到什么黄色执照,她突然暴跳如雷,猛地把索尼娅推开,向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冲过去,看来,她刚才发誓说要扯下那疯女人的包发帽并不是危言耸听,没准一会就要成为现实了。恰恰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了,彼得·彼特罗维奇立在了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看着狼藉遍地的屋子,打量着屋里这些吵吵嚷嚷的人,眼神非常严肃,而且似乎在认真找什么。一个身影立刻飞奔了过去,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

“彼得·彼特罗维奇!”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大声喊道,“我们迫切需要您的保护啊!我要您告诉这个贱女人,这个愚蠢至极的东西,一个本就遭到不幸的尊贵的太太不能任她这样欺侮,她必须知道这一点,这可是违法的……我要立刻去拜见总督大人,请他评评理……她必须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先父对您那么好,您想必还有深刻的印象,我相信您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把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保护好,不让我们受到任何伤害。”

“太太,我很抱歉……很抱歉,太太,我很抱歉,”彼得·彼特罗维奇挥挥手,躲开迎面扑过来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认识令尊是无上的荣幸,可惜我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这个您应该也知道……很不好意思,太太!(这时有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您和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的争吵接二连三地发生,我还想躲得远远的呢,我可不想卷进去……因为我个人的事情,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了……想要马上和您的继女索尼娅……伊万诺芙娜……她是这样称呼的吧,对吗?想要当面和她把话说清楚。请让一下,让我进去好么……”

彼得·彼特罗维奇说着,闪过挡在路中间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他看见索尼娅就站在对面的角落里,于是便朝那里走了过去。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她感觉天在旋地在转,浑身上下晕晕乎乎。既然刚才她已经主观创造了这种她父亲与彼得·彼特罗维奇友好交往的关系,而自己也已经把这一想象中的关系当成了既定事实,既然彼得·彼特罗维奇曾经受过她爸爸的照顾,他怎么可以一口否决?!这真让她无法理解!而且,还有使她大为震惊的:彼得·彼特罗维奇居然好像在和一个他毫不认识的人说话,语气冷冰冰的,甚至充满了轻蔑和威胁的意味。但是他的出现,把大家都镇住了,大家慢慢停止了吵闹,渐渐平静下来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站在这伙人当中,这个“能干聪明、一本正经”的人实在是鹤立鸡群,他们之间的落差确实太大了,对比这么鲜明,真是太不协调了;而且,很明显,他到这里来很可能是因为有什么异乎寻常的特殊事情,不然他怎么会到这伙人中间来呢,看来,一会有好戏看了,说不定马上就会出什么状况,嗯,简直一定如此。

拉斯科利尼科夫本来站在索尼娅身旁,现在走了开来,给他让路;而彼得·彼特罗维奇则好像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又过了几分钟,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是列别贾特尼科夫;他就一直站在门口,怀着好奇的神色,看着屋里,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带着些难以言表的惊讶。他始终没有进到屋里来;他在很用心地听着,但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好像始终都弄不明白,还是稀里糊涂的。

“很可能我打断了大家的谈话,对于我的莽撞我表示歉意,但是,我的事情相当重要,刻不容缓,”彼得·彼特罗维奇说时面向着大家,“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看到大家都聚集在这儿了。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您是房东,所以我恳求您,请相信我说这话的诚意,下面我要和索尼娅·伊万诺芙娜谈话了,请您用心听好。索尼娅·伊万诺芙娜,”他径直对索尼娅说,而后者则是极为惊讶,而且又感到了先前就曾有过的害怕,“刚才您去过我的朋友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列别贾特尼科夫的屋里,您走了之后,我桌子上的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竟然不翼而飞了,怎么也找不着。如果您知道它现在究竟在哪里,并且告诉我们,我不管您是以任何方式告诉我们,那么这件事情就此了结了,不会再节外生枝了,我以人格担保,也请大家作证,我说的话肯定一言九鼎。如果您顽固不说,那我就没辙了,只好采取十分严厉的措施,如果真是那样……那您就怨不得别人了,怪您自己吧!”

屋里寂静极了,连一颗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孩子们本来还在哇哇大哭,现在也悄无声息了。索尼娅定定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就像死去了一般,她什么也不能回答,只是看着卢任。看他的样子,她好像还没听明白卢任的一番话。嘀嘀嗒嗒,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好吧,能不能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卢任问她,很留心地看她脸上的表情。

“不,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呢……”索尼娅沉默良久,最后挣扎着说道,声音很微弱,惟恐被别人听到似的。

“不知道?您不知道?”卢任不放心似的追问,似乎觉得她在撒谎,接下来的几秒钟,他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在沉思什么。“小姐,您也许一时忘了,再仔细想想看,”他说得很严厉,不过还是显得委婉,带着劝说的口吻,“我想,再给您一些考虑的时间对您会有好处,您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千万不要着急。我如果像这样公开指控别人,然而却是莽撞无礼的诬告,或者,还有可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那么,责任在我,我责无旁贷:您很清楚这一点;而这一点我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既然这样,您可以知道,我对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甚至是深信不疑吧。真的,我的经验也不算少,怎么会冒险这样做,没有真凭实据就草率地归罪于您呢?今天早上,我因为一些需要,就把几张五厘债券兑换成为现款,一共是三千卢布。现在我的皮夹子里就清清楚楚记着这笔账,一目了然。我兑换完之后,就直接回家了。我回到家开始数钱,数好两千三百卢布,把这笔钱放进皮夹子里,又把皮夹子特意装在常礼服侧面很隐蔽的口袋里——我做的这些事情,安德烈·谢苗诺维奇都亲眼看见了,他可以作证啊——这么一算,桌子上剩下的现钞大约是五百卢布,其中有三张是整整一百卢布的面值,我敢保证我没记错。正当我把钱数好的时候,您过来了(您是应我的邀请来的)——您在我家里待了一会,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您一直很紧张,手足无措的样子,您甚至在我们的谈话中间站起来三次,我们的谈话远还没结束呢,您就急巴巴的要走,也不知您为什么这么着急。我说的绝无谎言,这些安德烈·谢苗诺维奇都可以作证,他可以证明我所说的一切。小姐,对于这一切,您自己应该也会老老实实地承认吧:您一定也很清楚我通过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把您请去的用意;我请您去,只不过是为了和您谈谈您的亲属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处境,我们都看到了,她是那么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很抱歉我不能来她这里参加酬客宴,也不能表示我的慰问之意,我还想与您商量一下,我希望能为可怜的她做点儿什么,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比如募捐、抽彩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对她多少有些帮助就好,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唯一目的,我根本没有别的想法。您对我千恩万谢,甚至感动得泪落涟涟(我不顾及您的感受,坚持当众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首要目的是想提醒您,帮您回忆当时的情景;其次,您也看到了,我什么也没有忘记,就连最小的细节,我也记得很清楚)。我把我的意思和您说明白之后,便从桌子上抽了一张钞票,面值是十卢布,这是我第一次帮助您的亲属。我以个人的名义送给了您,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您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紧张,就是最后我把您送到房门口的时候,您也还是那样,根本没有放轻松——送走您之后,屋里就只有我和安德烈·谢苗诺维奇两个人了,再也没有别人;我和他聊了一会天,大约是十来分钟的样子,然后,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有事就出门去了,我想再把钱点数一次,因为我早就计划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放好,于是我又转过身去,回到放着钞票的桌子跟前。可是,我在点数的过程中发现,其中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根本就找不到了,踪影全无,这真让我大吃一惊。不管怎样,我决不可能怀疑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我就是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或者哪怕是猜测,也会感到羞耻难当:我想,这一点您应该会理解。而在您来之前的一分钟,我刚刚把钱点完,分文不少,总数是正确的,所以不可能是我把钱数错了。我于是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景,这才回想起来,您一直很反常,太紧张了,您老是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而您有一段时间还一度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了,这些都是可疑之处;基于上述事实,我迫于无奈,只好对您产生怀疑,我不想怀疑您,真的,所以,我对您产生怀疑是怀着惊恐不安的心情,甚至是违反自己的心愿,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何况,您的社会地位也是明摆着的,您不可能会没有沾染上一些不良习惯,这是与您的地位密切相关的,我想,我这么说您自己也应该难以否认——当然,我得承认,我这么怀疑您显得很冷酷,很无情,但是,这一怀疑绝对是公正的,没有任何偏见,没有丝毫成见!尽管我对自己的公正客观深信不疑,但是,我还是要补充一句,我要再说一遍,我现在大胆提出这样的指控,实际上还是存在着不少冒险成分,我对这一点很清楚,绝对不会对大家有所隐瞒。但是,我不能因为有一些冒险,就因此撒手不再往下调查了,相信您能理解我此刻迫切的心情;我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我绝不甘心。为什么我要这么执著呢?小姐,唯一的原因就在您的身上,就是因为您的忘恩负义!您恩将仇报!还会有别的原因么?不,没有了。我请您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您那位亲属,她太可怜了,简直身无分文;我本是一片好心,真诚地告诉您,我愿意竭尽所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愿意把十个卢布无偿地捐赠给她,可是您,您怎么报答我的?竟然是这样失礼的行为!呵呵,这可真是太不像话了!您这样不识好歹,应该让您受到必要的惩罚。好,现在我给您留下时间,让您好好想想,要不要老实交代您所做的一切;我进一步以朋友的身份,真诚地请求您(在目前,您不可能有更好的朋友了,我算是您最好的知己了),好好考虑考虑吧!千万要想清楚,不要太草率!否则,就算我们的交情再好,我也顾不得讲情面了!嗯,您认为我这么说有没有道理?”

“不,您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拿,没拿,”索尼娅低声地说,惴惴不安,显得很恐惧,“没错,您是拿出十个卢布给我了,都在这儿,一分不少,您拿回去好了。拿回去吧。”索尼娅从口袋里小心地摸出一块小手帕,那上面打着一个结,她解开它来,从里面取出一张钞票,正好是十卢布,然后把钱递给了卢任。

“对,是这十个卢布;可是,您想否认另外那一百卢布?我还给了您一百卢布呀。”他没有接索尼娅递过来的这张钞票,反而责备地说,他似乎坚持要查出事情的真相。

索尼娅望了望整个屋子。她看见所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流露出嘲讽和厌恶的意思,他们的脸板得直直的,那么严厉,简直是面目可憎。她又看了一眼拉斯科利尼科夫——他也在双目直勾勾地注视着她,靠着墙,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

“啊,我的上帝啊!”索尼娅突然失声叫道,显得痛苦不堪。

“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我建议您报告警察,我恳求您,先叫人去找来管院子的,相信我,我是一片好心。”卢任轻轻地说,带着温和的口吻。

“我早就知道!戈特·德尔·巴尔姆海尔齐格[205]!她是个惯犯,老偷东西!”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拍了拍双手。

“怎么,您早就有所耳闻吗?”卢任继续往下说,“您早就知道她有盗窃的坏毛病了么?照您这么说,您既然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相信您一定早就获得了一些真实的证据。尊敬的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您说过的话要算数,请不要把它当耳边风,其实我不必饶舌,证人们早就听得清清楚楚了,这么多证人呢。”

亿万豪宠掌中妻  顶流大佬眼里只有我  瞳术时代:开局觉醒至尊重瞳  华夏盘龙村徐长生  傅太太这个位置换人了  夏妤晚傅觉深  从超级兵开始无敌  君如明月我似星灵曦  替嫁新娘:隐疾冷少宠上天  唐羽唐三系统  高浩许妍  林辰李可卿林灵儿  别跑,我是来追债的!  莫忆涵厉少霆  重生甜妻九爷我要套路你  秦天许思洁  龙神殿林辰  神医狂龙秦天  矮脚猫米读  苏染霍奕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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