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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罪与罚5（第8页）

“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我和他是朋友，很要好，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说，她的笑容那么纯真，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原本并不想杀死……莉扎薇塔……他不是有意的……她的死是意外，是误杀……他只想杀死那个老太婆，没想伤及无辜……他知道那个时候只有她独自一人在家里……所以他去了……可是，没想到莉扎薇塔恰好走了进来……他别无选择，只好……把她杀死了。”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两人互相对视着，谈到这恐怖的一幕，他们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我想，你应该猜到是谁了吧？”他突然打破了沉默，问道，如何形容他这时的感觉呢？从钟楼上跳下去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我……我猜——不着，”索尼娅喃喃地说，声音细微得如蚊子在叫。

“那就抬头看看吧。”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渗入他的心，他感觉整颗心都彻底凉透了：他看着她的脸，而转瞬之间她的脸仿佛变成了莉扎薇塔的脸——这种熟悉的感觉从前就曾有过。此刻，索尼娅既害怕又很无助地看着他，只觉得束手无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伸出左手来，用手指稍稍抵住他的胸口，他感觉到这个动作很轻；她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极力想躲开他，而且，盯着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空洞。他突然想起了当时他拿着斧子逼近莉扎薇塔时她脸上的表情，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和现在索尼娅惊恐的表情几乎是一样：她往身后的墙边退着，极力躲开他，并往前伸出一只手，想阻拦他靠近她；她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当孩子们突然对什么东西感到害怕的时候——他们也是像这样，惊恐地看着那个使他们感到害怕的东西，无助地往前伸出一只小手，身子往后倒退，眼里噙着的泪珠眼看就要往下掉了，她脸上恐惧的神情完全是孩子式地，简直和他们一模一样。索尼娅和莉扎薇塔一样，惊恐万状；他突然也受到了这一情绪的传染，脸上也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他瞅着她，脸上甚至几乎也带着微笑，就像她那样的孩子式的微笑。

“现在，你猜到是谁了吗？”过了良久，他轻轻地问。

“我的上帝啊！”她憋闷的胸中突然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号叫。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她被一个可怕的想法击倒了，软弱无力地倒在了床上，脸深深地埋入枕头里。但是她并没有一味沉浸在自我的悲伤中，很快，她站起身来，很快偎依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用自己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它们，惟恐失去了他，并且呆呆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她的目光是绝望的却又是专一的心无旁骛的，这目光希冀能捕捉到哪怕是最后一线希望。可是，哪还有什么希望呢？毋庸置疑：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在这一时刻，她一眼就看出来已经确信无疑了：唯有绝望。很久以后，每当回想起这个时刻，她都觉得疑惑：她为什么立刻就知道一切都只有绝望了呢？难道说，她对此早有预感？或许真是如此。现在，他刚告诉她这件事，她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她似乎真的对这件事早有预感了。

“好了，索尼娅，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只是徒增我的痛苦！”深陷痛苦的他请求说。

就在这样的情境中，他向她公开了这一秘密，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她感觉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显然很难，霍地站起来，双手紧握成拳，走到房屋中间；但她很快若有所悟，又回转来，再次坐到他的身边，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肩挨肩了。突然，她颤了一下，大吼一声，似乎被刀扎了一样疼得厉害，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到他的面前，连自己也不知何故。“您干吗，干吗这样折磨自己呀！”她感到很绝望，站起来扑入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搂得紧紧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刻躲开，瞅了她一眼，脸上浮现着忧郁的微笑：“索尼娅，——我对你讲了这么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你不但不躲开我，反而拥抱我，吻我，你的举止太不同寻常了。你自己正在做什么，你都清楚吗？”

“不，全世界只有可怜的你是最不幸的了！”她对他的责备根本不加理会，发疯似的高声叫喊，而且突然发疯似的高声大哭起来。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久违的感情，犹如波涛一般荡漾着，他主动接受了这种感情：他眼里滚出两滴泪珠，并没有滑下脸颊，而是粘在睫毛上了。这种感情立刻软化了他的心。

“索尼娅，你是说，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吗？”他看着她说，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希望。

“不！我永远不离开你，不管到哪里也不离开你！”索尼娅高声说，“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我要跟着你走，不管去哪里，我都在你身后跟着！唉，上帝啊！……的确，我真不幸啊！……我真遗憾，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早点认识你！为什么你以前不来呢？啊，上帝！”

“你看，我现在就在你眼前啊。”

“可是，都已经是现在了啊！唉，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在一起，我们永不分离！”她下意识似的反复说着，又把他紧紧抱住，“要是你去服苦役，我陪你！大家一起去！”听了这话，他好像突然颤抖了一下，嘴角上又勉强露出早先那种微笑，厌恶的、几乎是倨傲的微笑。

“索尼娅，你以为我现在想去服苦役吗，或许我还不想呢。”他说。

索尼娅飞快地瞅了他一眼。

对眼前这个不幸的人，她最先是表示了热情洋溢的同情，但紧接着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很陌生，她终于从中听出了杀人凶手的声音。她惊愕地瞅着他，有些目瞪口呆。关于他的一切：他为什么杀人，又是怎么杀的，他的目的又何在，她还概不知晓。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她开始有了怀疑的感觉，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个杀人凶手；她觉得这不可能。

“这是怎么啦！我在哪儿呀！”她困惑不解地说，感到有些懵懂，“您，这样一个好人，怎么……您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我真是不明白！”

“唔，为了抢劫……索尼娅，你别再说了！”他的声音有丝烦躁，又好像力不从心。

索尼娅大感震惊，突然提高声音喊道：

“你竟然饿过肚子！你……是为了救助母亲，对不对？”

“不，索尼娅，不是你所想的这样，”他说得含糊不清，别过脸去，把头低下来，“我是挨过饿，可是也还不至于这样狼狈……的确，我想助母亲一臂之力，但是……这也不全是理由……索尼娅，不要再让我受折磨了！你饶了我吧！”

索尼娅拍着双手。“这怎么可能呢！上帝啊，这会是真的吗！谁会相信你这种说法呢？……一个自己急需要钱的人却把所有钱都送给急需帮助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因为抢劫而杀人呢！啊！……”她突然惊呼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题，“那些钱……您送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那些钱……上帝啊，不会就……”

“索尼娅，不是的，”他急忙打断她的话，“那些钱不是抢劫得来的，你别担心！……这些钱是我的，是我自己的。是母亲通过一个商人转交给我的，我收到这笔钱的时候正在生病呢，当天我就送给了……拉祖米欣可以作证……是他代我收下钱的，这钱当真是我的，千真万确。”

索尼娅仔细听着他的话，竭力想听懂，可还是显得有些迷茫。

“那些钱……事实上，我只是猜测那里有钱，甚至根本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他轻轻地说，似乎已经深深陷入回忆之中，“当时，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钱袋，麂皮的……装得鼓鼓囊囊的，东西很多……我取了下来，但是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大概是时间太紧了，我压根没赶得上往里面瞅……后来我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些扣子、链条什么的东西，第二天早晨，我趁没人注意，把所有这些东西连着钱袋都藏到B大街上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还用一块石头压着……我一直没动这些东西，喏，现在还藏在那儿呢……”

索尼娅全身心地听着。

“嗯，您什么也没拿，那为什么……您怎么说为了抢劫呢？”她思维敏捷，很快地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到底要不要拿这些钱，我也没有什么决定。”他说，仿佛突然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冷笑了一声。“唉，瞧我刚才说得多傻啊，对不对？”

忽然，索尼娅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莫非发疯了？”不，绝对不是这样！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时，她什么都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弄不明白！

“索尼娅，你要理解我，”他试图弥补刚才的胡言乱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说，“我要说的是：仅仅因为挨饿，所以我杀了人，”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看着她的目光是神秘莫测却又不失真诚，“那么，现在的我……的的确确很幸福！你能明白这一点么？”

“如果你希望我立刻承认，”他喘了口气，几乎是绝望地叫喊，“我这就承认我干了坏事，可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你胜利了，可是这种胜利太廉价了，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唉，索尼娅，我上你这儿来，难道就是为了满足你小小的虚荣心吗！”

索尼娅再次欲言又止。

“我和所有人都脱离了关系，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昨天我邀你与我一起走。”

“你打算去哪里？”索尼娅怯生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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