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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包法利夫人29（第2页）

山坡上有个拄着拐棍的相貌狰狞的流浪汉，他总是在过往的马车之间跳来跳去。他的衣服就是披在肩头的一堆破碎布，帽子前通后透，像脱了底的圆脸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但是他一摘掉帽子就看得着他的眼，只见两个充血的突出来的眼眶，不知道眼皮在哪里。脸上的肉松垮垮的，像红色的破布，流下来的脓水在鼻子边上凝成绿色的脓疮，呼吸起来，黑色的鼻孔可怕地张合。他如果对人说话，总是抬起头来傻笑，淡蓝色的眼珠不停地朝着太阳穴的方向转动，直到碰到疮疤。

他跟着马车跑，嘴里还喊着小调：

小呀么小姑娘啊，

想呀么想情郎啊，

天气热，梦里想，

不知他现在何方。

歌中还有小鸟、太阳、树林。

有时，猛然地，他裸着那丑恶无比的头颅出现在艾玛背后，吓得她尖叫着往后退。以昂总是逗他，请他去圣·洛曼赶集，期待他出尽洋相，要么嬉笑着问他那子虚乌有的相好怎么样了。

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还在跑的马车车窗忽然夹住了他的帽子，他就一只手抓住脚蹬，车轮溅了他一身泥。于是他发出婴儿般可笑的锐叫，后来越来越响亮，拖得很长，在夜里听来，那是沉重的哀伤生发的最压抑的悲鸣，混合着铃铛声、风声、车轮声，那叫声就显得很极其渺小，就像这个可怜的人一样微不足道。这些声音合成一种，可以深入艾玛的心灵深处，像一阵强劲的旋风，把她卷入了无边辽阔的忧愁世界。但是以昂发现了他使马车失去平衡，就用鞭子抽他，鞭梢抽到了疮疤，他立刻松手，倒在泥浆里痛苦地嚎叫。

周围的乘客都睡着了，张着嘴的，低着头的，或是靠着别人的肩膀，或是抓着皮带，随着马车颠簸，东摇西晃。外面车灯也在摇摆，映照着马的屁股，把血红的门帘的布影投在乘客身上。艾玛在凄伤中不能自拔，直发抖，她觉得浑身越来越冷，好像是掉进了冰窖。

凡是星期四，燕子号总是晚点，夏尔在家里总算等到了妻子回来。她勉强吻了女儿一下。晚餐还没有准备好，她丝毫不责怪厨娘，没关系！似乎现在是仆人做主。

丈夫见她脸色苍白，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答。

“但是，”他又追问，“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啊？”

“哪里？没有！没什么！”

有时候，她甚至一到家就上楼。扎尔斯塔等候在卧室里，一声不响，小心周到地服侍她，丝毫不比一个头等的女佣人差。她把火柴、烛架和一本书摆好，拿出她的睡衣，打开她的被子。

“好了，”她说，“你可以走了。”

说这话的原因是，她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自动离开，好像被神秘无形的绳索缠了一样，她双手下垂，目光迷离。

往后的日子真不好过，因为艾玛急切地想要重温她的幸福，她的思念、贪欲煎熬着她的内心。直到第七天，见到蓝尼阿，一切就都迸发成热情似火的拥抱了。他在无尽的惊异与感激之中绽放热情。艾玛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种爱情，却又不是挥霍一空，她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和风情，想天长地久地维持这份爱情。但一想到终有一天，一切会烟消云散，她便开始诚惶诚恐了。

她常常用哀伤又温存的声音对他说：

“宝贝！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你会结婚……你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啊！”

他立刻问：“什么男人？”

“哪个男人都是这样！”她回答。

然后，她又加重了忧伤的语气补一句：

“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家伙哟！”

一次，他们颇富哲学意味地谈起了人世希望的幻灭。她想试试他会不会吃她的醋，或者也是想要向他展示内心，她毫无戒心地提到，在他之前，她还爱过一个男人。“不过当然没有爱你这样深！”她慌忙补充，并用自己女儿的头颅发誓说“没发生任何关系”。

年轻人当真了，又问“他”是干什么的？

“哦，他是个船长，亲爱的。”

这么说，艾玛是有心机的，既可以避免他再追问下去，也可以标高自己的身份：一个历尽世事，备受尊敬的船长也被她折服，不正说明了她的无穷魅力吗？

于是实习生低了脑袋自叹不如，他也敬慕肩章、勋章、头衔，她当然更是这样，看她花钱的时候毫不在乎，还不清楚吗？

就这样，艾玛还有很多想法，自觉难于实现而没有说出来。譬如，她每周来卢昂，想坐一辆私家的马车，英吉利骏马配上穿翻口长筒靴的马夫，扎尔斯塔正要求做她的侍从。虽然不坐私家马车来幽会也照样快活，但回家的路程没有它可是万分痛苦。

他们经常谈到巴黎，末了她总会忧郁地说一句：

“啊！如果我们是住在巴黎，该多么幸福啊！”

“我们现在不幸福吗？”年轻人一面抚摸她的秀发，一面轻轻地反问她。

“哦，当然，”她说，“我幸福得要死，亲我一下吧。”

对待丈夫，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过。她做“阿月浑子”奶酪给他吃，晚餐后还弹华尔兹舞曲给他听。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艾玛也过得逍遥自在。不过一天晚上，他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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