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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包法利夫人30（第4页）

有时她被吓得大喊大叫，夏尔赶忙跑来。

“不关你的事！睡你的吧！走开！”她说。

有时，她又想起幽会的欢欣，就浑身发烫，心情激动，气喘吁吁，整个身心都被情欲占据。她打开窗子，大口地吸着冷空气，把压在头上重重的头发迎风散开，仰望星空，幻想从天而降一个白马王子。她又想起了那个叫蓝尼阿的年轻人，要是能有一次幽会真正满足她的身心，她愿付出一切。

幽会对于她来说是盛大的节日，她可不能委屈自己。当蓝尼阿的钱不够了的时候，她就大大地补上。他建议他们换一个便宜点儿的旅馆，这丝毫不会减少他们的快乐，可她就是不干。

一天，她把她结婚时劳安老爹送的礼物拿了出来，是六个镀金的小勺子。她叫蓝尼阿到当铺把它当掉，他心里很不高兴，怕影响自己的名声，但还是不敢不去。

事后他想，这个女人的行为已经不正常了，到了应该抛弃她的时候了，这么做是理性的。

恰好这时他的母亲收到了一封长长的匿名信，说他“和一个有夫之妇搞在一起，你儿子已经鬼迷心窍了。”老太太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害人精，一个惑人的女妖，一条毒蛇，那是一个会害得她家破人亡、永世不得超生的祸患。于是老太太立刻给她儿子的老板杜博卡吉律师写了一封信，因为他处理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他和蓝尼阿的谈话持续了三刻钟，他要他猛醒，看清面前的无底深渊，将来开业之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会严重影响他的名誉！律师要他和情妇恩断义绝，即使他不为自己的利益前途着想，也得替他杜博卡吉考虑考虑啊。

蓝尼阿总算下决心不见艾玛了。誓言既出，一时又难以履行。但一想到这个女人会带给他的麻烦，惹起的是非口舌，还有早上在炉边他的伙伴对他的冷嘲热讽、打趣开心，他就不得不责骂自己没出息了。何况，他现在快被提为襄理，是该考虑利害关系的时候了。为此，他的音乐情结、狂热的感情、连绵的幻想，都放弃了，要知道，没有一个有钱的年轻人在自己头脑发热的时候，不时时刻刻认为自己是情感充溢，将来会名利双收。最庸碌无能的浪荡子也会在梦中娶到一个苏丹的王妃；最刻板无趣的公证人也会在心中想象自己发出诗人的声音。

现在最使蓝尼阿感到厌烦的是，艾玛常常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他无法理解，体会不出细腻的感情，就像只能听一种音乐的人一样，他不能忍受爱情的聒噪，即使听到，也是毫无感觉地昏昏欲睡。

彼此的肉体他们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互相欢爱本来可以百倍地增加快乐，但现在却毫无新奇、刺激可言，正如他对她感到厌倦一样，她也觉得他乏味无比。艾玛再次绝望地意识到幽会也和结婚一样平淡庸俗了。

但是，摆脱他并不是容易的。虽然这点幸福可怜又渺小，且不能昭于天日，但堕落放荡已成习惯，丢也丢不掉，反倒越陷越深，像濒临绝境垂死挣扎一般，她疯狂地要把所剩无几的幸福挥霍干净。而一旦失望，就不断抱怨蓝尼阿，好像他把她欺骗了似的。有时，她甚至希望祸从天降，利用这外部的力量把他们拆散，因为她没有力量和决心与他一刀两断。

情书她照旧写，固执地认为给情人写信永远是女人的分内之事。不过，她写情书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不是蓝尼阿，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他是她最甜蜜的回忆、最强烈的欲望塑造而成的幻像。这个幻像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真实生活在她身旁的男子（尽管实际上遥不可及），她一见到他就心跳不已，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但却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是一个偶像，完美的称呼太多，有如云山雾罩，使他显得恍惚迷离了。他的家在蔚蓝的天国，要接近他得通过丝织的悬梯，在花香里月光下，悠悠地爬上他的阳台。她感觉有时他就近在身边，只要一个吻就可以使她飘上云端；但马上她就从天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这种朦胧模糊的爱情冲动，比起荒淫无度的肉体享受来，更使她感到精疲力尽。

她现在感到一种充溢着心胸、势如潮水的疲劳。时常有传讯和印花的公文步步催逼，艾玛连看也不看。她想还不如死了干净，要不干脆睡一个觉，之后永不醒来。四月的狂欢节她不在日奥镇过，晚上参加了化妆舞会。她穿着一条丝绒长裤和一双红袜子，用缎带把头发扎在颈后，头上一顶三角帽歪戴着。在狂欢的长号中，她跳了一个通宵，被大家围着跳。当第二天早晨，在剧院的廊柱下醒来，她发现自己同五六个化妆成装卸女工和水手的人在一起，他们是蓝尼阿的伙伴，正说要去吃宵夜。

附近的咖啡馆都坐满了。最后他们找到了码头上一家最蹩脚的小馆子，在四楼给他们开了一个单间。

男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开销，一个襄理，两个医生的助手，一个小伙计，她居然是同他们跳舞的吗？女人们，一听她们说话，艾玛马上看出她们几乎都是底层的小人物。于是她感到恐惧，往后面坐，低着眼睛。

其他人已经大嚼猛咽起来了。她什么也没吃，只感到浑身难受，额头滚烫，皮肤冰凉，眼皮像有针在扎一样。她觉得头疼欲裂，自己的头仿佛成了舞厅的地板，有千万双脚打着疯狂的拍子，在上面狂轰滥炸。再加上烟味、酒味呛人，她猛地晕了过去，被大家抬到窗前。

天边开始发白，圣·卡特琳教堂那边的天空，一个红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风把浑浊的河面吹起了波纹。路上还没有行人，而路灯已经熄了。

她醒了过来，忽然想到布雅里特还在楼下女仆的房里睡觉呢。但是她立刻明白曾发生了什么事，思绪又回到现实之中。一辆装满长铁条的大车轰隆隆地开过，铁条碰撞的声音震得房屋的墙脚都晃动了，震得人耳朵疼。

她慌忙离开，脱掉舞会的衣服，和蓝尼阿打了招呼，终于一个人回到了布洛涅旅馆。但是一切都使她感到厌烦，包括她自己。为什么老天没有给她生就一双翅膀，让她飞到遥远的地方？那里纯净美好的空气可以净化她的灵魂。

她走出去，穿过广场、喷泉、教堂，直走到一条宽阔的、两边都是花园的大路上。她的步子很快，新鲜的空气使她头脑清晰起来，渐渐地，那些人群的脸孔、假面、四对舞、烛台、夜宵，还有那些女人，都慢慢消失了。然后，她回到红十字旅馆，在二楼一间有“纳尔塔”壁画的房间里，一直酣睡到下午四点，被以昂喊醒。

刚到家，弗拉利瑟就从座钟后面取出一张纸条给她看，上面写着：“根据判决书的抄本，现决定执行……”

哪来的什么判决书？确实，昨天有一张公文送来，不过她没看清楚，所以，当她看到纸上的字，震惊不已：

“由国王圣旨，法院命令，包法利夫人……”

她慌张地跳过几行，接着看：

“限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得推延。”——怎么了？“付清债务八千法郎……逾期未付，按照法律程序，扣押家具房产。”

天呐！怎么办！二十四小时，就是明天了！这当然是莱里特吓唬她的把戏，她自以为看透了他一直耍的手段。使她确信的是：哪欠了这么多的债呢？哪有这么多？这不是夸张了吗？

她没想到的是，她老是不付钱就拿东西，借了钱也不还账，期票签了又延期，她忘了付利息，这样利滚利，就到了今天的结果。莱里特先生巧取豪夺的买卖使他获得了一大笔资本，他正急着要用于他的投机生意呢。她若无其事地去找他。

“我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这不是开玩笑。”

“那是怎么回事？”

他叉着胳膊，说：

“尊贵的夫人，难道我这辈子给你送货、送钱都是免费的吗？现在我把该要的要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她高叫起来。

“啊！你赖账！可是法院不会听你的！有判决书！你也收到通知了！再说，这么做的不是我，是万萨！”

“你可不可以帮着通融通融？”

“唉！这次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但是……能不能……看看情面……讲讲情面……”

于是她开始语无伦次，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她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这给她打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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