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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罪与罚2（第13页）

“您清楚不清楚？”拉斯科利尼科夫嚷嚷，扬起了头，半坐了起来，两眼闪着犀利的光，追问：“您到底清不清楚？”

“清楚什么呢？”卢任有种遭到屈辱或受到攻击的情绪，闭了嘴，于是，僵持局面有那么一瞬。

“听着，假如，我妈妈的名字或称谓，你再斗胆冒犯，你，给我走人！不，滚蛋！”

“喂，喂，怎么回事？”拉祖米欣叫喊。

“没想到，是这样！”卢任抽搐着嘴脸，“您听我给您解释”，他咬牙切齿地让字一个一个蹦了出来，“从我一进屋，我就感觉到，您并不欢迎我，但为了更好地接近您，我还是让自己没有离开。本来，看您是个卧病在床的人，对于您本人以及您的亲属的所作所为，我没必要太在意，然而……刚才您的行为……让我铭心刻骨一辈子……”

“我，根本就不是病人！”拉斯科利尼科夫扯开嗓门。

“若是这样，您就更不应该……”

“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其时，卢任已经咽回剩下的话，像开始挤进来时的那个样子，又往外挤出去。拉祖米欣为了给他腾出地方而起了身。卢任对谁都视而不见，包括对佐西莫夫，竟然连招呼都未打，尽管佐西莫夫已暗示他不要在此持续喋喋不休下去了。当卢任哈下腰身朝屋外走时，竟然谨小慎微到将那顶呢子帽几乎抬举至双肩的高度。之所以要低眉顺眼，驼背弯腰的，正表明了他在此处所受的侮辱和委屈，而且此时又要一并带走。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呵？”拉祖米欣困惑地问。

“谁也不要理我！不要！”拉斯科利尼科夫疯了似的吼叫。“你们，简直要折腾死我了！我要清静一会儿！你们，不要以为能吓住我！呸！我才不害怕呢！谁也不可能吓住我！你们，统统走开！越远越好！我，只想一个人清静一下！就我一个人！”

“算了，我们还是离开算了！”佐西莫夫冲拉祖米欣说。

“不行不行，咱哪能抛开他呢？”

“让你离开你就离开嘛！”佐西莫夫十分固执地说，然后出了屋。拉祖米欣考虑了片刻，也随他而去。

“你如果跟他抬杠，结果会一塌糊涂。”佐西莫夫上了楼的台阶，“千万别去招惹他……”

“为什么？他……”

“倘若能多给他一点正面的激励最合适不过。你瞧，他刚刚还恢复得挺不错的呢……你不知道吗，我最最忧虑的是，肯定存在一档子令他心烦意乱，苦闷不堪的事情……搅乱了他的心思……”

“我猜很可能正是刚才那个叫做彼得·彼特罗维奇的人！察言观色不难发现，此人打算与罗佳的胞妹成亲吧，大概是在罗佳还未患病时收到过涉及此事的一封信……”

“没错！唉！真倒霉！你说说，谁料到他挑这个时候过来呢。说不定，一切都可能乱了套！不知你是否留意，别看他对一切熟视无睹，似乎全都与他无关一样，但唯有此事，即与此凶案有关，他必定情不自禁地失控……”

“是呀是呀，”拉祖米欣随声应和，“我一直关注着，我发现他对此事不仅在意，还有所恐慌。其中原因是他犯病的当天曾遭到过恐吓，他曾在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失去过知觉……”

“哦，我真来了兴致！晚上，就今儿晚上，我得听听你跟我好好聊聊此事！我也会与你再分享另外一件事情。待会儿我可能回去看看他——不用担心，正在给他消炎呢……”

“非常感激！我将在帕申卡处逗留，麻烦娜斯塔西娅护理他吧……”房间里除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有那个娜斯塔西娅，她一点也不知趣地磨蹭着。

“你来点茶水吗？”她还在问。

“不喝不喝！谁叫你们瞎操心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像跟什么较着劲似地扭转自己的躯体，“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好不好？我困了！我就想自己待着！”说着他又开始面壁，只给娜斯塔西娅一个后脑勺。娜斯塔西娅悻悻地离开了。

六

她前脚一迈出去，他马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迅速爬起，扣紧门闩，将前些日子由拉祖米欣带过来后再次被裹起来的衣服包打开，拽出来那些衣服，往自己身上穿戴。真是不可思议，他竟然异常的冷静而镇定，简直想象不出来他曾经发神经似的胡说八道，还曾经魂不附体般地担惊受怕过。此时他所表现出的，完全是那种不期而至的、神秘的、处变不惊的神态。你看他此时此刻的表现啊，思路清晰、行为准确无误，可以断定他的动机很执著。他还在独自唠叨着，“不能过了今儿！非今儿不可……”其实他了解自己的健康状况，体质较差；不过由于绷紧了的神经，也使得他急中生智般精力集中，平添了勇气与信心。他不停地鼓励自己，决不能够趴下去。终于，一身新衣包装了他，他注意到桌子上的二十五卢布，犹豫了一下，将钱揣进了腰包。他从中将拉祖米欣曾用过的十卢布去购买衣裳之后所剩的五戈比铜板取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打开门闩，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厨房的门开着，他用眼扫了一下，只见娜斯塔西娅面朝里面，正低下身子，专心地侍弄茶水。由于是背对着他，她肯定没听到任何动静。他竟然溜了出来，很快就在大街上了。

时间过了八点，夕阳西下。城市依旧像被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罐子里。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将这裹着灰尘、细菌，夹着令人作呕的、臭气熏天的脏空气吸入。他感到有点犯晕，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然而，他因失眠熬红的双眼却炯炯有神，虽说是面黄肌瘦，倒透出精明强干。对于何去何从，他没有丝毫目标，也没走神；但有一个信念，明确于心：“今日事今日毕！要快！将噩梦遏止于今天！不然的话，他宁愿流浪街头，他发誓永不回头！那样，真是生不如死！”不过，究竟如何遏止，通过什么途径，他一无所知，也懒得去考虑。他感到这个念头令他不舒服，于是他又放弃了它。他唯一思考的是，不论如何，变化才是最好的解药。只要发生变化，管它是颠倒黑白，还是天翻地覆！就这样，他一遍又一遍，几乎走投无路，但又坚忍不拔地鼓舞自己。

他还是老样子，去干草广场时习惯成自然地依然沿着往日休闲溜达而行的路线走。距离广场不远，路边有位乐师模样的青年人，他头发乌黑，背挎着手摇风琴，站在一个不大的店铺前，悠扬悦耳的音乐被他动情地演奏出来。而他的面前，一个小姐装扮的女孩唱的也正是同一曲调的歌。这个当街卖唱的歌女，不过十五岁左右，褪色的披肩，过时的裙摆，手套上还有两个洞。即使她头上的那个最醒目的点缀着火焰般鲜艳羽毛的草帽，也同样是破旧不堪。她十分卖力地唱着，也许是由于紧张，她的歌声发出了颤音，但音色优美，感情真挚，她一定渴望有人赏给她一两个戈比。拉斯科利尼科夫驻足倾听，他的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听众。听着听着，他将五戈比递给了那女孩。与此同时，她的嗓音恰恰回旋于乐曲最高音区里，然后戛然而止。只听她那尖细的嗓音冲着为她伴奏的乐师招呼了一下：“好啦！”随后他俩便离开了这家小店，缓缓地走向下一家店。

“怎么，您也对这沿街卖艺感兴趣？”拉斯科利尼科夫冷不丁地问一个刚才挨着乐师而立的路人。被问者已过中年，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闻听此言，有些惊异，不解地盯着他：“没错，我是挺感兴趣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往下说，但其语气和表情早已游离与沿街卖艺的主题：“深秋之夜，黑暗阴冷，湿漉漉的，对，就是在潮湿之夜，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有一个不是愁眉苦脸、病怏怏的，我偏偏会选择这样的背景，欣赏刚才那歌声和曲调；也可以找一个飘雪的日子，最好静谧无风，啊，润润的细雪飘飘洒洒，真是美极了。影影绰绰的路灯光，摇摇欲坠的雪精灵……您，能想象得出吗？”

“啊，抱歉……我，怎么听不太懂你……”那位老兄的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他看来，这个陌生人对他咕哝半天莫名其妙的古怪言语，实在叫他心惊胆战，只好敬而远之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义无反顾前行，径直走到干草广场的一个转弯处。他记得摆摊做生意的小市民夫妇那天就是在这儿跟莉扎薇塔谈话的，但现在却不见了。他停住脚步，问一个在面粉店前打呵欠的穿红衬衣的男孩子：“有个市民跟他的老婆以前在这拐角处做过生意，你知道吗？”

“男女老幼，我们这儿人人都在经商。”那个男孩子不屑地瞥了拉斯科利尼科夫一眼。

“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叫啥？”

“噢，受洗礼的时候叫啥名儿就是啥名儿。”

“你不像生活在扎拉斯基地方的人，你是哪个省的？”

男孩子再次盯着拉斯科利尼科夫：“对不起您，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县，另外，我的兄弟出门了，我一直待在家里，我啥也不清楚啊……”

“上面是小饭馆吗？”

“没错。弹子台也有。再有就是女人……啧啧，真美……”

拉斯科利尼科夫独自走过干草广场。转弯之处许许多多郊区打扮的人集中在那儿。他们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有种与他们攀谈的愿望。可人家并不理会他的主动搭讪，那些人三三两两，彼此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大，显得乌糟糟、乱哄哄的。他有些无趣，于是就又向右拐了一下，沿人行道走向B大街。穿过广场之后，他步入一条小巷。

这小巷他并不陌生，距离不长，再转个弯，可达花园街。这些日子，一旦心烦意乱，他就会产生来此处散散步的冲动，“以便自己再多点烦恼郁闷”。这一刻，他脑际却空白一片。一些不大的酒铺子和卖食品的店就分布在位于这儿的一所较宽敞的屋子里。经常会有几个衣着极随便、不拘小节的女人，披头散发，胡乱套一件连衫裙子，就在那些店铺中进进出出的。在位于最下面入口处的人行道上，能见到她们簇拥在一起。再往下走几步，可以进入五花八门的游乐场所。即使在街上此时都可以听到来自其中一家游乐场所的一阵阵喧闹声：人们在引吭高歌，伴有丁丁冬冬的吉他声，还夹杂此起彼伏的笑声，好不热闹！或是往台阶席地而坐，或是在人行道随意一蹲，要么干脆当街一站，无聊地东拉西扯。有人在大声谩骂，烟卷歪斜在嘴角，步子踉跄，是个已被酒精麻醉了的当兵的。他在街上晃来晃去，谁也不知道他打算晃到什么地方去。还有两个同样穿得破烂不堪的主儿扯着嗓子你来我往地相互臭骂对方。走在街上不留意的话，脚会被一个醉卧在地的酒鬼绊倒。临近那些不修边幅的女人们，拉斯科利尼科夫停下脚步，只见她们几乎都任意散着发，不用头巾包头，还几乎人人都穿布裙，与布衫连为一体的那种裙子，鞋子是山羊皮制的，沾满污垢。看上去有年近不惑的，也有正值青春年少的。不论长幼，一概双眼挂着彩，说话声显得沙哑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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