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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罪与罚6（第4页）

“您想什么时候把我抓起来？”

“大概一两天左右吧，在这期间，您完全自由。亲爱的伙计，您可要想仔细了，您向上帝祷告吧，您会从中得到好处的，会的。”

“您不担心我会逃走？”拉斯科利尼科夫问道，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村夫俗子和时髦的教派信徒才会那样做，而您，是不会那样的。因为他们都没有自己的思想，因此只要让他们瞧瞧指头，像海军准尉德尔卡[230]那样，他们就会一辈子对您服服帖帖的，按您的吩咐去做。而您却已经不再相信原来的那套观念了，您会因为什么理念而逃跑呢？逃亡对您不会有什么好处，它是可耻的而且充满危机。可是您需要生存，并且渴望一定的地位和环境，而逃亡的环境是十分恶劣的，您会无法忍受的。因此，您肯定还是要回来的。离开我们，您没法活下去的。假如您现在被关进监狱，待上那么一阵子，也许会是几个月吧，当您回想起我对您说的话时，您会承认的，这可能在您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因为一个钟头以前您甚至不会想到要承认，我却相信您会决心去‘受苦’的；您现在不相信我的话，这不要紧，总有一天您会这么认为的。您要知道，罗季昂·罗曼诺维奇，受苦可是一件高尚的行为；您别笑，虽然我的身材比较肥胖，但是这有什么呢？在我看来，苦难会使人产生一种理想，您别对我的话感到可笑。米科尔卡并没有错，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不，您绝对不会逃走。”

拉斯科利尼科夫把帽子拿在手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也跟着站了起来。

“您是要去散步吗？只要不下雨，今晚的天气倒是不错。但是下一场雨也好，天气会变得凉快一些。”他也把帽子拿在手里。

拉斯科利尼科夫用严肃、坚决的口气说：“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您可别认为我今天是向您承认什么了。您这人很怪，我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才听您说这些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对您承认了什么，您可要记住了，什么也没有！”

“当然，我会的，您放心。看看，您在发抖呢！您别担心，我的伙计，您请便吧，您不妨出去散散心，只是别走得太远。另外，我还要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他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也许您会对此产生误会，但是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假如，唔，假如万一，当然，我并不怎么相信，我想您是不可能这么干的，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说说，假如您在这一两天以内，用另一种极端的方法——呃，我的意思是自杀——当然，这是一个很荒谬的假设，请您原谅我这么认为。但是假如，万一您这么做，请您务必留张便条，不需要太长，只要提到那块石头，嗯，哪怕就两行……您想想吧，希望您能有好的解决办法！”

波尔菲里不知为什么哈着腰，看也没有看一眼拉斯科利尼科夫，就离开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愤怒而急切地走到窗户前面，想着波尔菲里差不多走到街上了，又再等待了片刻，才匆匆忙忙走出了房门。

三

他急不可待地跑去找斯维德里盖洛夫。他并不知道他能对这个人指望些什么——他很茫然。但是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力量。他心神不安地想着，觉得现在是去见他的时候了。他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斯维德里盖洛夫有没有去找过波尔菲里呢？这个问题使他十分苦恼。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基本上能够肯定——他没有去过。他仔细地回想起和波尔菲里交谈的整个过程，他可以确信，他没有去过！但是，他现在会不会去找波尔菲里呢？

但他又觉得这似乎不太可能。至于为什么，他回答不出来，如果他能够回答，也就不会再为此而大伤脑筋了。他心里无比烦恼，但他对此已经无力顾及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在这生死攸关的命运转折关头，他却突然不怎么关心这一切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无动于衷。他所苦闷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对他来说，要更重要的多，这件事情与旁人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仅仅与他相关。但是它却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他的脑筋比前几天要清楚一些，但是他依然筋疲力尽了。

此刻，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接踵而至，对于这些困难，还有必要努力地去加以克服吗？比如，设法阻止斯维德里盖洛夫和波尔菲里见面，或者在研究、打听斯维德里盖洛夫这件事情上去花时间、精力——这些事情到底值不值得？他简直烦透了。

但他必须去找斯维德里盖洛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内心对这个人还抱有某种期望：也许斯维德里盖洛夫能够带给他一些新的消息，新的指示或者逃跑的办法。在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不放！他不知道是命运还是本能将他们扭结在一起，也许，他想找的并非斯维德里盖洛夫，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感到空前的疲倦和绝望。而碰巧斯维德里盖洛夫在这时出现了。还有索尼娅？可是索尼娅能帮他什么呢？是去乞求她的同情和怜悯吗？在他看来，索尼娅是可怕的，她意味着无可挽回、不可更改的审判。而此刻——不按她说的做，就得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在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去找她的。那么，就去找斯维德里盖洛夫吧，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无法否认，在此刻，他仿佛真的需要这个人了。

但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即使是做坏事，也不会相同。这个人是如此令人讨厌，而且他作风糜烂，异常狡猾，善于欺骗，恶毒无比。人们都是这么说他的！的确，是他设法安置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孩子们，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动机？要知道，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所图的。

这些日子，在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脑海里，始终有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他对此十分不安，非常痛苦，但是却又无力驱逐它。他感到：斯维德里盖洛夫就在他的身边，即使现在，也是如此。他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斯维德里盖洛夫手里掌握着他的秘密，而且曾一度打过杜尼娅的主意。假如他现在还对杜尼娅有所企图呢？对于这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没错。而现在，他会不会借此要挟他，会不会趁此来纠缠杜尼娅？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会为这个念头而苦恼。但是就在他要去找斯维德里盖洛夫的此刻，这一念头却空前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这使他感到很是郁闷，甚至愤恨不已。首先，既然事情已经有所改变，他自己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他应该马上把这个秘密告诉杜尼娅。或者去自首，避免杜尼娅轻率行事。而那封信件？今天早上杜尼娅接到的那封信件？彼得堡会有谁给她写信呢？（会是卢任吗？）是的，拉祖米欣在那儿守着，但是拉祖米欣知道什么呢？是否要告诉拉祖米欣这一切呢？拉斯科利尼科夫心里厌烦地想。

然而，他还是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见到斯维德里盖洛夫。上帝呀，他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细节。他也想到，假如斯维德里盖洛夫确实在打着杜尼娅的念头，那么，如果那样，不如……

连日来，尤其是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经筋疲力尽了，面对这些个问题，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如干掉他！”他暗自想到。一种冷酷而绝望的感觉包围了他。他的心沉沉地掉落下去。他站在街道的中央，环顾周围：他是在哪儿呢？要往何处去呢？此刻他身处的地方是距离干草市场三十到四十步远的X大街上。在街道左边有一座房屋，二楼有一家小餐馆。窗户都是开着的，窗户前人来人往，看得出生意挺好。大厅里有人在唱歌，还有黑管、小提琴的伴奏，以及土耳其鼓热烈的咚咚声，歌声婉转，器乐悠扬，间或传来妇女的叫声。他想要往回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他突然从餐馆尽头的一扇开着的窗户里看到了嘴里叼着烟斗的斯维德里盖洛夫，斯维德里盖洛夫正坐在靠窗口的一张桌子旁，关注地望着他，默然不语。这一发现使他惊呆了。斯维德里盖洛夫似乎是想站起来，偷偷地走掉，以免让拉斯科利尼科夫发觉。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即把视线转移开来，装作没有看见他，但仍然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着，他十分紧张，心怦怦地狂跳着。

果然，斯维德里盖洛夫把烟斗收起来，显然想躲藏起来，不让拉斯科利尼科夫发现自己。但是，当他从座位上起身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拉斯科利尼科夫发现了，后者正在注意他。于是他们之间又出现了如同上次那样戏剧性的场面：那还是他俩在拉斯科利尼科夫家里的初次见面，当时拉斯科利尼科夫还躺在床上。斯维德里盖洛夫狡黠地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深。双方都已经意识到，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且正在彼此注视着。两人僵持了片刻，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他从窗子里伸出头去喊道：“嗨！您要是乐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进来了，我在屋子里等你。”

拉斯科利尼科夫在楼上小饭馆后面的一间很小的房间里把他找到了。这是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简陋的房间，与一间摆着二十张桌子的大厅连着。大厅里人声鼎沸，有声嘶力竭地唱着歌的歌手们，有谈笑风生地听歌的官吏、商人、以及各色人等，还有从远处传来的打台球的声响。斯维德里盖洛夫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半瓶香槟和半杯酒就放在桌上。那边是一个背着一架小的手摇风琴的流浪的乐师，看起来很年轻，还是个少年；还有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健康的女歌手，她穿得很精神，那条花格裙子的下摆系在腰里，头上戴着一顶系带子的蒂罗尔样式的帽子，这个十七八岁的卖唱的姑娘毫不在意隔壁的高声合唱的声音，在风琴的伴奏下，沙哑地唱着一首无聊的流行歌曲。

“别唱了，别唱了！”一看到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身影，斯维德里盖洛夫就对着女歌手喊道。

斯维德里盖洛夫又对着跑堂的喊了一句：“嗨！给我拿个杯子过来吧！”

拉斯科利尼科夫摇摇头：“我不喝酒，谢谢了。”

斯维德里盖洛夫撇撇嘴说道：“悉听尊便了，我是给她准备的。”他向女歌手示意道：“来吧，卡佳，你今天已经很辛苦了，来，喝点酒，润润嗓子吧。”他递给女歌手满满一杯酒，还递给她一张一卢布的票子。这个女孩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吻着斯维德里盖洛夫的郑重其事地伸出来的手，拿着钞票和那个背着手摇风琴的小乐师走出了屋子。这些卖唱的年轻人都是从街上请来为客人助兴的。斯维德里盖洛夫虽然在彼得堡没有待到一周的时间，但是他却很快就融进了彼得堡的日常生活之中了，他发现在彼得堡还保存着一些遗留的古风。他和饭馆的跑堂菲利普很快就建立了融洽的关系，经常对他施以小惠，于是现在菲利普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小饭馆的通向大厅的门不知怎地被锁上了，斯维德里盖洛夫现在在小饭馆很自由，和在家里一样，有时候还甚至在这里耗费上一天的时间。不过，这样的一间小饭馆只不过是一个很简陋的低档饭馆。

拉斯科利尼科夫对着斯维德里盖洛夫说道：“我刚才去了您的住处，可是我很奇怪的从干草广场拐了一个弯，就突然来了某个大街上了。这是我从来不走的路，我也从来没有拐弯到这样的地方来过。我每次都是从干草广场向右拐弯的，还有啊，您看，通向您的住处的路也不是从这里走的啊。我就拐了个弯，就看到了您了！这可真的很奇妙啊！”

“哈哈，您可以直截了当地说：这真是奇迹啊！”斯维德里盖洛夫说道。

“是啊，这确实是太巧了，也许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哦，我知道，所有和您一样的人都是这样的性格！”斯维德里盖洛夫一边爽朗的大笑，一边说道，“您这样的人啊，即使是在心里知道奇迹是存在的，也是不肯在口头上承认的，您刚才还说了的‘也许’不过是巧合。呵呵，这里的人啊，一旦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就缄口不言了，都是些胆小鬼。这是不可思议的吧，哈哈，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可不是说您啊，您不在此列，您是个有主见并且很坦率的人。所以，您和我所见的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对于您很有好奇心。”

“哦？就这些吗？”

“是的啊，就这些原因，已经足够使我对你产生好奇心了。”斯维德里盖洛夫说道。

看起来，现在斯维德里盖洛夫的心情不错，不过倒是还没有达到兴高采烈的程度，从他只喝了半杯酒这一点来看，就很清楚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说道：“现在当您有了一些想法，您就来找我谈谈了。”

“呵呵，这些和我找你没什么关系，我们以后再谈这个话题。我们要有耐心地等待事情的发展。对了，我还不得不提醒您，您来我们这个小饭馆的事情，不是您所认为的那个巧合。您一定忘记了，这几天来，我一直约您来这个小饭馆。还详细地告诉过您来这个饭馆的路线呐，而现在您把这些都忘记了吧。哦，我还把这个饭馆的具体的位置和我的时间安排都告诉您了，您也忘记了吧。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他这一席话，使拉斯科利尼科夫大吃一惊：“啊？会是这样？我确实是忘记了。”斯维德里盖洛夫笑笑，说道：“我知道您说得没错，可是我确实是告诉了您的，也许是因为我说了两遍，所以这个地址就深深地印在您的脑子里了，于是现在您就可以不知不觉的来到这个地点了。我当时给您说的时候，我并没有预见到您可以了解我的意思。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不得不对您说：我相信在彼得堡这样一个城市，很多人是边走路，边自言自语的。这样的一个城市是近乎于疯狂的，如果有科学研究条件的话，各行各业的知识分子，比如法学家、医生和哲学家在这里都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对彼得堡作一次很有意义的调查研究。确实，在彼得堡这样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具有使产生人犹豫不决的性格所需要的一切条件。光是气候的影响就对于人们有很大的作用了。不过，关键问题不在这里，现在彼得堡作为全俄罗斯的中心，它的特征都表现在所有的事物之上。我刚才对您观察了很久，发现您起初是昂首挺胸，可是在走了一段路之后，你就垂头丧气了，手背在后面。对周围的一切东西都视若无睹，口里还在自言自语，手还时不时地抬起来，做着某个手势。这样是不妥当的，说不定，除了我之外，也许还有人在关注着您呢。不过对于我来说，我是对您的病没有任何办法的了，我只是希望您对我的话能够有所了解。”

“您早就知道有人在监视我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斯维德里盖洛夫的面庞，十分紧张地说着。

“哦，不是这样的啊。您所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啊，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斯维德里盖洛夫脸上满是惊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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