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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掉那只号角真让人松了口气,大人。”艾迪说,“昨晚我刚梦见自己在长城顶上撒尿时,有个家伙想试吹那只号角。这可不是抱怨啊,因为这个梦好歹比以前那个好,以前我梦见狗头哈犸拿我去喂她的猪。”
“哈犸死了,”琼恩说,“但她的猪没死。它们看我的眼神跟从前杀手看火腿的眼神一模一样。不过你放心,野人不会伤害我们。我们的确砍了他们的神,还让他们亲手将其烧成灰,但我们同时也给他们洋葱汤喝。神灵和美味的洋葱汤相比,孰轻孰重呢?至少我会选择后者。”
琼恩的黑衣上有浓重的烟味和烤肉味。他知道自己肚饿,却不想吃东西,只渴望陪伴。跟伊蒙师傅喝杯葡萄酒,跟山姆静静地交谈,跟派普、葛兰和陶德说笑话。然而伊蒙和山姆都已离开,而他其余的朋友……“我今晚和大家一起用餐。”
“煮牛肉和甜菜。”忧郁的艾迪似乎对菜单一清二楚。“不过哈布把山葵用光了,没有山葵的煮牛肉还是煮牛肉吗?”
大厅被野人烧掉后,守夜人就改在兵器库下的石地窖用餐。这是个由两排方石柱支撑的巨大地窖,筒形穹顶,墙边堆满了大桶大桶的葡萄酒和麦酒。琼恩进门时,四名工匠正在最靠近楼梯的桌上玩瓦片游戏。一群游骑兵和几个国王的人坐在火炉边,悄声谈话。
年轻人则聚在另一张桌旁。派普用自己的匕首刺芜菁。“长夜黑暗,处处芜菁,”他故作庄严地念诵,“祈祷鹿肉吧,我的孩子,外加洋葱和美味的肉汁。”他的朋友——葛兰、陶德、纱丁这帮人——哄堂大笑。
琼恩·雪诺没笑。“取笑别人的祷词很幼稚,派普,也很危险。”
“如果我冒犯了红神,就请他对我降下神罚啦。”
大家都止住笑。“我们是在笑话那女祭司,”纱丁解释。他是个脂粉味重的标致青年,从前在旧镇当男妓,“只是个小玩笑,大人。”
“你们有你们的神,她有她的神,井水不犯河水。”
“可她不放过咱们的神,”陶德争辩,“她说七神是伪神,大人,连旧神也是。你亲眼看见她让野人焚烧鱼梁木。”
“我管不了梅丽珊卓女士,但管得了你们。我不允许国王的人和我的人之间发生冲突。”
派普将一只手搭在陶德胳膊上。“别吵了,癞蛤蟆,我们伟大的雪诺大人是金口玉言。”说完他跳起来,朝琼恩嘲弄地一鞠躬,“请您原谅,尊贵的大人,今后未经您允许,我连耳朵都不敢摇了。”
他把一切当儿戏。琼恩真想拼命摇晃他,好让他清醒些。“你摇不摇耳朵我不管,但你不要乱嚼舌根。”
“我会盯紧他,”葛兰保证,“他不听话我就扇他耳刮子。”他迟疑片刻。“大人,您会与我们共进晚餐吧?欧文,朝旁边挤挤,给琼恩腾个地方。”
这是琼恩渴望已久的陪伴。不,他不得不提醒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这想法犹如一把尖刀在他肚内翻搅。他们选他为首领,长城是他的了,他必须对大家负起责任。上级可以关怀下级,父亲大人曾教诲他,但不能与之为友。因为或有一天,他将不得不审判他们,或是派他们去送死。“改天吧,”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撒谎道,“艾迪,你留下来用餐,我还有工作。”
外面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他看见城堡对面国王塔的窗户里透出烛光。瓦迩站在塔顶,眺望长城。史坦尼斯安排她住在自己楼上,并严加看守,但允许她在塔上散步锻炼。她看上去好孤独,琼恩心想,孤独而又美丽。耶哥蕊特拥有独特的风采,火吻的红发,但其真正的魅力来自那抹笑容;而瓦迩不需要笑,在大千世界上任何宫廷里,她都能令男人坠入爱河。
但野人公主却对她的狱卒毫无好感。她把大家统称为“下跪之人”,并曾三次尝试逃跑。有回一个兵在她身边放松了警惕,结果她抽出他的匕首,刺进他的脖子。伤口若是左偏一寸,就会要了士兵的命。
孤独、美丽而致命,琼恩·雪诺默默地补充,我本可以拥有她。她,临冬城,还有我父亲的姓氏。但他最终选择了黑衣和冰墙,选择了荣誉。一个私生子所能企求的那点荣誉。
穿过庭院时,长城就在他右手边。高高的冰墙闪烁着苍白的反光,撒下无尽的阴影。昏暗的橙光透出城门铁栏,那是躲避寒风的卫兵们点的。铁笼子在冰墙上摇晃刮擦,铁链随之发出刺耳的声音。城上站岗的哨兵应是偎在暖棚里的火盆边,要大声叫嚷才能听见彼此的话;也许在这寒风中他们不想费事,干脆保持沉默,挺过煎熬。我应该上去瞧瞧。长城是我的。
他走在司令塔烧焦的空壳下,经过耶哥蕊特死在他怀中的地方。白灵出现在他身边,冰原狼温暖的呼吸在冷气里蒸腾。月光下,白灵的红眼睛犹如两团火。琼恩嘴里满是热血的味道,他知道白灵今晚又有猎获。不,他提醒自己,我是人,不是狼。他用手套背擦擦嘴,吐了口唾沫。
鸦巢下的房间如今属于克莱达斯一人。听见琼恩敲门,他拖着脚步过来,一手拿蜡烛,另一只手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我打扰到你了吗?”琼恩问。
“没有,”克莱达斯把门推开了一些,“我正在温酒。大人您要不要来一杯?”
“乐意之至。”琼恩的手都快冻僵了。他摘下手套,舒展手指。
克莱达斯回到壁炉前温酒。他快六十岁了,实在太老,只比伊蒙年轻一些。克莱达斯身材矮胖,生着动物般的暗粉色小眼睛,头顶只剩几根稀疏白发。他为琼恩倒酒,琼恩双手捧杯,嗅着香料的味道喝下去。暖意在胸口扩散,于是他又深深地长饮一口,以驱散嘴里的血味。
“后党说塞外之王死得像个懦夫,说他哭叫求饶,还否认自己是国王。”
“他们没乱说。光明使者比以前更明亮了,像太阳那么明亮。”琼恩举杯,“敬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的魔剑。”嘴里的酒有了苦味。
“这位国王不好相处,戴王冠的基本都挺难缠。伊蒙师傅常说,好人往往当不了好国王,恶人倒可能做好国王。”
“他确有资格说这话,”伊蒙·坦格利安可谓九朝元老。他做过国王的儿子、国王的哥哥,也做过国王的叔父。“我读了伊蒙师傅留给我的《玉海概述》。他标出的部分是关于亚梭尔·亚亥,光明使者正是此人的佩剑。根据弗塔的说法,亚梭尔·亚亥用妻子的鲜血来冷却宝剑,从此以后,光明使者都不是冰冷的,它始终保持着妮莎·妮莎的体温。而在战斗中,这把宝剑会烧得火红。亚梭尔·亚亥用它打败过一头怪物。他把剑插进怪物肚子里,怪物的血顿时沸腾,烟雾和蒸汽从嘴里涌出。怪物的眼睛融化后顺着脸颊流淌,最后身躯整个燃烧了起来。”
克莱达斯眨眨眼睛。“一把能发热的剑……”
“……会是长城上的好装备。”琼恩放下杯子,重新戴上黑色鼹鼠皮手套,“可惜史坦尼斯那把剑是冷的。我很好奇他的‘光明使者’在战斗中有何表现。谢谢你的酒。白灵,跟我走。”琼恩拉起斗篷兜帽,推开门。白色冰原狼随他走进黑夜。
兵器库中黑暗无声。琼恩朝两个卫兵点点头,走过一排排沉默的长矛,回到房间。他把剑带挂在门边的钉子上,斗篷挂在另一个钉子上。当他摘下手套时,手又被冻僵了,所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点燃几根蜡烛。白灵蜷缩在为他准备的小地毯上睡去,但琼恩还不能休息:那张划痕累累的松木桌上堆放着长城内外的地图、游骑兵名册和一封影子塔的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用流畅的书法写来的信。
他把这封信又读了一遍,然后削尖一支鹅毛笔,打开一瓶浓黑的墨水,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丹尼斯爵士,另一封给卡特·派克。两位指挥官都在急切地索要人手,他派霍德和陶德去西边的影子塔,派葛兰和派普去东海望。他写得不太流利,措辞显得简略、生硬乃至粗鲁,但他坚持写完。
当他终于搁笔,屋里已陷入一片冰冷的昏暗,他感到四周墙壁在朝他合拢。熊老的乌鸦栖息在窗下,用那双狡猾的黑眼睛俯视他。这下子你是我最后的朋友了,琼恩可怜兮兮地想,我最好活得比你久,以免你啄食我的脸。白灵不算,白灵比朋友更亲。白灵是他的一部分。
琼恩站起身,登上楼梯去那张曾属于唐纳·诺伊的小床。这是我的命,他边脱衣服边想,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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