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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yù禾呵呵笑道:“哎,我说田书记啊,你就这么欢迎我呀,啊?”
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那位田齐安书记冷冷看了黄yù禾一眼:“哪还来的什么田书记啊?井总支早解散了!”
黄yù禾倒也真能忍辱负重,一点不气,脸上仍挂着真诚的微笑:“齐安啊,田书记虽然不在了,我这个齐安老弟总还在吧?就不请我和你嫂子到家坐坐呀?”
田齐安仍不给面子,yīn着脸道:“齐安老弟倒还在,只是yù禾大哥不在了,还说啥呀!”似乎意犹未尽,又讥讽了两句,“黄大书记,您和岳检察长就是想搞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啥的,也别到我这里搞,最好到矿里去看看,今天矿里好像tǐng热闹!”说罢,再没多看黄yù禾一眼,一脚跨进mén里,“砰”的一声关上了mén。
岳清兰注意到,田家大mén关上的那一瞬间,黄yù禾的脸sè难看极了。
没想到,正尴尬时,mén却又开了,田齐安的老婆穿着个短汗衫就从屋里冲了出来:“黄大哥,黄大嫂,你们可别和齐安一般见识!这犟驴,打从破产下来后和谁都急!快,你们快屋里坐!有些情况我们正想向上级反映哩!昨天前道房的吴二嫂还说呢,得找咱老黄大哥好好唠唠,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啊,真要出大luàn子了!”
田齐安的老婆粗喉咙大嗓mén一吆喝,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男男nvnv不少人围了过来,这个叫“黄大哥”,那个叫“黄大嫂”,硬把黄yù禾和岳清兰往自己家里扯。田齐安的老婆却死活不干,说是人家黄大哥和黄大嫂是想来看看自己住过的老地方。不由分说,硬把他们夫fù二人拉进了自己破旧不堪的三间xiǎo屋内。
这三间xiǎo屋岳清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直号称“洋房”,是日本人时期盖的,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翻修过两次,后来就再没翻修过。据田齐安的老婆说,现在已成了危房。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年,nv儿xiǎo宁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当时,她和黄yù禾忙工作,xiǎo宁从矿托儿所接出后经常寄放在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家里,可以说xiǎo宁是在这些婶子大娘手上长大的。现在,这些白发苍苍的婶子大娘又围在她身边了,一口一个“清兰”地叫着,向她和黄yù禾诉说起了自己的困境。
据这些婶子大娘说,南二矿破产这一年多来,社会治安急剧恶化,偷的抢的卖yín的全出现了,仅仅“老洋房”这一片四十二户人家,就有三个被判刑,四个被劳教;还有两例自杀,一个抢救过来了,一个没抢救过来,死在镇医院里了……
正和婶子大娘们说着,一个戴眼镜的文文静静的xiǎo伙子闻讯赶来了。岳清兰一眼便认了出来,这xiǎo伙子是后栋房王大娘家的老二,xiǎo时候抱过他们家xiǎo宁的。王家老二硬挤到他们面前,拉着黄yù禾的手直喊“大哥”,说是自己去年从矿业大学毕业分配到南三矿,两个月后南三矿就破产了,问黄yù禾自己该怎么办?
黄yù禾叫着王家老二的xiǎo名,开导说:“二子啊,你是大学生,和一般只会挖煤的工人同志可不一样啊,又年纪轻轻的,一定要有志气嘛,应该自谋出路嘛!”
王家老二想不通,镜片后面的眼睛中含着泪光,一连声地责问黄yù禾:“黄大哥,你让我怎么自谋出路呢?南部煤矿全破产了,我又上哪去自谋出路?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我上的可是矿业大学,学的是采矿专业啊,没有矿让我采什么?!”
黄yù禾被问住了,看着王家老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王家老二越发jī动:“黄大哥,你们这些当领导也是的,早知南部煤田都要破产,为啥还接收我?为啥还热情鼓励我回家乡煤矿来?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黄yù禾这才说话了:“二子,这倒不是谁不负责任。南二矿去年破产只是试点,南部煤田全部破产的事当时还没决定,主要是破产经费落实不了。所以,一切就按部就班,就根据技术力量的配备,把你分到南三矿去了。今年省里突然给了六个亿,要全部破产清算,人事冻结了,像你这情况又不是一个,也就没办法了。”
王家老二叹着气说:“是啊,是啊,我们分到南部煤田的三个大学生现在全失业了,结账的钱也最少,我才拿了三百二十五块钱,都不够我一学期的书本费!上了四年大学,现在还回家啃自己老爹老娘的那点退休金,这算什么事啊!”他摘下眼镜,抹了抹泪汪汪的眼睛,又说,“最惨的还是那些中年同志,上有老,下有xiǎo啊,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南三矿宣布破产那天,我们矿工程师室的陈工还换了工作服准备下井哩,走到井口听到消息,当场就晕倒在大井口了!”
岳清兰心里酸楚难忍,忍不住chā上来道:“二子,你改个行好不好?”
王家老二乐了:“那好啊!大嫂,哪怕到你们市检察院看大mén也行!”
岳清兰郑重承诺道:“好,二子,你的再就业问题,就包在大嫂身上了!”
就在这时候,岳清兰和黄yù禾才知道,刘铁山的老婆到底还是死了,死于服毒后的多种并发症,是田齐安的老婆无意中说起的。
黄yù禾十分意外,惊问道:“这……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田齐安的老婆说:“就是大前天的事,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两个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刘铁山又因着失火的事关在牢里,我们这些邻居就帮着把丧事办了!”
黄yù禾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们也是的,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呢?!”
一直没说话的田齐安chā了上来:“和你打招呼有什么用?送个huā圈,落几滴眼泪,解决什么问题?现在不是哪一家哪一户有困难,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群访!”
黄yù禾脸一拉:“齐安,就算不是总支书记了,你可还是员啊,在这种时候说话一定要注意影响,大家的困难要解决,安定团结的大局也还要顾!”
田齐安自嘲地一笑:“所以,我这个党员并没参加群访嘛!黄书记,你关于安定团结的大话,最好现在到矿礼堂去和准备群访的工人说,只要你还有这个胆!”
黄yù禾被jī怒了,呼地站了起来:“田齐安同志,我今天到这里来,还就是要见见那些群访工人!我还就不信南二矿的工人会把我黄yù禾从这里轰走!”
赶往矿礼堂时,许多工人陪着一起去了,曾跟刘铁山做过矿山救护队员的吴家xiǎo三子还带了根铁撬棍,声言只要谁敢对黄书记动手,他绝不客气。黄yù禾硬让几个工友把吴xiǎo三子手上的铁撬棍夺了,还指着岳清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xiǎo三子,今天,你当检察长的大嫂可在这里啊,xiǎo心她把你送上法庭去起诉了!”
吴xiǎo三满不在乎说:“我才不怕哩,起诉才好呢,进了大牢就有饭吃了!”
岳清兰心里猛一惊,突然觉得脚下这块黑土地已在不安地晃动了……
这夜的动静闹得真不xiǎo,南二矿破产后用砖石堵起来的东大mén被重新扒开了,矿内早已废弃不用的大礼堂再次灯火通明。礼堂大mén口设了个领票处,周贵根和一些工人同志正在那里忙活着给大家发放明天上午去金宁的1494次列车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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