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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聆雪信守拈起一枚棋子,语气安然:“昨夜观星,天狼明暗不定,吉凶尚在两可之间,就如我与巫先生这局棋。”说着,将黑子落下,“夷金肆意妄为,还不是仗着阳使出手相帮,苏某也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
黑衣人正是与魏无泽齐名的昆仑府阳使巫朝焕,闻言冷笑:“看来做神棍也是会上瘾的,你还真把自己那别有用心的谒语当回事了。本座虽然对天象没兴趣,也听说禹周的暗星撑不了多久就要陨落,紫微还不知在哪里,什么中兴有期,呵呵,待今日射了天狼,禹周的气运也该衰了!”
“射天狼……”苏宴低声重复了一遍,仍然不动声色,“原来如此。檀阴使如今与琅環修好,欲筹划日后重返禹周,巫先生却要反其道而行,不怕成为昆仑府的罪人?”
“檀化羽见识浅薄、立足未稳,还管不到本座头上。”巫朝焕森然道,“他日北辽攻占禹周,中原武林还不是昆仑府的天下!”
璇玑阁主目中掠过一抹寒色,却没有发作,唇边反而浮起了淡淡笑意:“尊驾之言,似曾相识。魏无泽一向不也是这般大言不惭,认为事事都会如他所想?可惜他已经死在了琅環手上,一箭穿心,很是轻易。”他不等巫朝焕反应,又悠悠道,“今日之局,是魏无泽替洛城东宫里那位布下的,也是你与他最后一次联手。昔日双使已折其一,巫先生敢不敢与我赌上一盘,就赌你们赢不了?”
巫朝焕想不到他将根由摸得一清二楚,心里忽而一动,魏无泽已经死了,禹周朝野局势未明,自己又何必急着出头,替一个不在世的人承担干系?但云王击败北辽,使得他多年心血化为乌有,不报复回来又实在难以甘心;再说,北辽兵力折损惨重,两位王子斗得不可开交,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几年内断然不可能再对禹周用兵。
他心念转动,桀然笑道:“赌赢如何,输了又如何?”
“苏某输了,奉送一张璇玑帖。”苏聆雪道,“倘若是阳使棋差一招,就暂且放下这堆打打杀杀的烂摊子,回去昆仑山。听闻老府主已几度相召,巫先生也不好过于违逆吧。”
他伸手到棋罐中,复又拈起一枚黑子,敲了敲棋盘边缘:“总过不上太平日子,本阁主都无暇陪阿毓游山玩水,抽不出时间教徒弟,你们不烦,在下可真烦得很了。”
巫朝焕哼了一声:“阁下输得起,本座便奉陪!”他过往与苏宴数度交手,或多或少都落于下风,对这位闲云野鹤般的苏阁主实存着几分忌惮。既然无法脱身赶去战场,打个赌倒也无甚损失。
他想起轮到自己走棋,低头细细端详一阵,才放下一子。手还未及收回,苏宴的黑子已“啪”地落在旁边,发出清脆声响,含笑道:“不论先生准备了多少杀着,就算抢下星位,这中盘的大龙,你怕是擒不下来的。”
“是么?”巫朝焕盯着棋盘,脸色有些难看,“苏聆雪,你也别摆未卜先知的高人架子,战场上瞬息万变,不到结果揭晓,焉知鹿死谁手?而且,知道本座为何轻易就答应了同你打赌么?”他唇角忽而弯出一个诡秘的弧度,“今日为夷金出手的,可是夏文杉!”
当苏宴将黑玉棋子拍在中盘时,两军阵前已到了间不容发的关头。
洛君平伏在马背上,汗水已湿透了鬓角,也不知是吓出的冷汗还是急出的热汗。他感觉一辈子的霉运似乎都集中在了这短暂却又漫长无比的片刻。被带出兵营前,金人故意在他手腕上加了两重绳索,先是用细麻绳捆了个结实,再将一根粗草绳绕过脖子,联手带脚绑缚一遍,从那时起,他就明白璇玑阁主所言不虚,定然有陷阱在前头等着。
而现在,任凭催动,马匹的鼻孔中呼哧地喷着白气,不住颠簸惊跳,却无论如何不肯好生向前。洛君平明白必定是金人捣鬼,但他竭力而为也只能做到不摔下马背,哪里顾得上寻找缘故。眼睁睁看着完颜潮距离当中的红绸已不过咫尺,自己却少说还有三四十步,不由心急如焚,仿佛下一刻,夷金的箭矢就要从背后飞来,在身上穿几个透明窟窿。
或许是太过紧张害怕,风擦过后颈,总有种凉飕飕、毛发倒竖的感觉,就似青蛙被蛇盯住,随时会有灭顶之灾。他听到前方禹周的阵营中有人惊呼小心,忍不住回身看去,瞬间差点下吓得真魂出窍——这匹晦气坐骑右侧后方不知何时竟而多了张脸,确切地说,是一个紧贴马腹,像块皮毛般半挂在马身上的人,一双黑岑岑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纵然晴天白日,安王也是毛骨悚然,若非记得鞋里藏着苏宴赠送的短匕,简直要吓昏过去。为了保住这柄防身匕首,他可废了不少心思,先是绑在头发里,而后在金人松开镣铐,命令他更换麻衣鞋帽时,又假装摔了一跤,趁机将它插进鞋里,总算带来了阵前。问题是,置身马背又缚着双手,要拔也无从拔起。
洛临翩见此情形,又注意到对面夷金弓箭手已在瞄准蓄势,当即喝道:“下马,趴在地上!”声音冷烈,十余丈外也听得清清楚楚,洛君平登时省悟,自己不可能先于完颜潮脱险,继续待在马上,就是刺客的目标、射箭的靶子,趁着还没被制住赶紧逃命才是正经。他顾不上思考,闭上眼睛一咬牙,猛地从左侧翻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面。
“放箭!”洛临翩寒声下令,“两边一起射,将完颜潮给我射下来!”
二十名弓箭手中,四人是从洛城出发时同行的御前侍卫,其余都是绥宁军中精心挑选出的神箭手,早已按捺得焦心,得令就是几轮急射。完颜潮慌如丧家之犬,堪堪抵达正中,闻声连忙伏低身体,但已慢了半拍,肩后、臀上连同马腿同时中箭,坐骑吃痛,嘶鸣跳跃着冲前丈余,将他直摔了出去。
从安王坠马到完颜潮中箭,前后相差不过数息,也有几枝箭对准了那马上刺客,被他轻而易举地一一拨开。云王心知时机稍纵即逝,等对方缓出手,不管抓住洛君平还是抢夺完颜潮,处理起来都十分棘手,因此不等第一轮箭放完,他连号令都省了,一夹马腹,疾速冲了出去。
“殿下不可,危险!”聂寂峦和曲观澜想不到四殿下做派如此直接,双双大惊,急忙打马追去,然而洛临翩的坐骑是一匹千中选一的名马,一时哪里抢得到前头护卫。
完颜潮和洛君平摔落的地点相聚并不是很远,都在红线以北,也就是偏近夷金阵型的位置,两人从奔马上跌下,都摔得七荤八素,一时爬不起身。那刺客褐袍方巾,侧身半坐半踞在马上,恰在两位质子之间。他见云王只身奔袭,来势快得异乎寻常,脸上微露喜色,长笑道:“自投罗网,来得好!”看也不看三皇子和完颜世子,纵身而起,笼在袖中的双手一分,点点灰光便朝洛临翩当头照下,原是一把毒针;跟着袍袖连挥,毒莲子、金钱镖,如下雨般纷纷打来。
小霍从云王身后闪出,扬手抛出一团白色物事,似麻非麻,飘飘如絮,不知怎地一牵一拉,漫天花雨般的暗器就被尽数卷走。
“撷星网!”那刺客的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冷笑道,“璇玑阁的手伸得还真长啊!”
霍望垠将他的形貌收入眼底,清秀的脸上仍毫无表情:“千手书生夏文杉?”
洛临翩这才看清,此人书生打扮,面目身形俱是枯槁干瘦,可谓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并不急着勒马,长毛瘦马哪里敢与大宛名驹冲撞,被逼得连连退后。然而那书生用手一点,不知戳中什么地方,瘦马就如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将洛君平挡在后面。
如是停得一停,聂寂峦和曲观澜已赶到近前,听到了小霍报出的名号。两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目光里都看到了凝重。没曾想,继金陵试剑大会出了个金拓磐,绥宁边关又遇到一个昆仑府护法。
夏文杉初出江湖是在二十余年前,与金拓磐一样做没本钱买卖起家,由于身法滑溜、轻功了得,很快就闯出了名号。此人性格狡猾多诈,所学甚杂,不知从何处得到际遇,习得一手暗器机关绝技,几年下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绰号也一变再变,从最初的“草上飘”到“鬼随身”、“百路通”,不一而足,因他常作文弱书生打扮,又手段花样繁多,待到投入昆仑府,就得到一个千手书生的名号。在九护法中虽非武功最突出,论起难缠,却堪称数一数二。
他本待以马匹掩藏身形,用安王为饵牵制禹周好手,再趁乱靠近云王施以暗算,不料四皇子居然有勇无谋,亲自上阵救人,他心头暗喜,盘算着如何收拾那扎手的年轻护卫,好实施预定计划。
金人见场中变故横生,夏文杉露了行迹,早已开始放箭,萨木赤下了命令,几名随从、武士抛下弓箭,直冲而来,几个起落便已逼近;禹周这边,御前侍卫只比聂、曲二人晚一步,已是尾随而至。
禹周行动在先,但洛君平摔下的地点离夷金更近,被夏文杉一阻,双方速度堪堪扯平。场面已注定陷入混乱,洛临翩拔剑在手,他可没兴趣捉住完颜潮,再和夷金重新做一次换质,冷然喝道,“全力救人,将三皇子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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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章写完,看来又拖成两章了,郁闷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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