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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第1页）

我瞥了一眼桌上一盘肥腻的鸭子，摇头道：&ldo;玉机正在服孝，不敢用这样丰盛的宴席。&rdo;

熙平道：&ldo;这是素鸭。这些都是素斋，是孤昨晚用剩下的，你不嫌弃，就坐下吃些。&rdo;

我心中一动：&ldo;殿下昨晚用的是这些？&rdo;

慧珠在一旁道：&ldo;昨天殿下听闻朱总管殁了，当即命上素菜，不带一点儿荤腥。只是大过年的，席面也不能太难看，就做了这一桌斋。殿下心情郁郁，吃不下，连酒也没有饮过。&rdo;我心中感激，屈膝深深一拜。熙平亲自扶我起来，引我坐在下首。

一时饭毕。熙平感愧道：&ldo;你父亲是个极细心极温和的人，孤总以为这样的人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如今这样，都是孤虑事不周，害了他。&rdo;

她没有说错。然而我对她的怨就像当年在于锦素罢官之事上对史易珠一样，虽有怨恨，却也知道父亲此番受罪是理之必至，势之必然。他既走了这条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抹淡淡的怨恨，只如晴空云散，说不清是对她，还是对父亲。

我忙道：&ldo;殿下何必如此‐‐&rdo;却见熙平幽幽一笑：&ldo;他初来府上的时候，我才只有十七岁，刚刚成婚不久，什么也不懂。因他是骁王荐来的，我便让他做了总管。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二三岁。&rdo;

我一怔，问道：&ldo;父亲从前也是骁王府的么？&rdo;

熙平道：&ldo;你的生父卞经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他二人俱因兵乱，父母双亡，相依为命，与人帮工为生，受尽轻忽与屈辱。卞经为人牧羊，采水边蒲苇编册书写。你父亲入山砍柴，担束薪不忘诵读，受尽众人嘲笑。

&ldo;长大后，卞经从县中狱吏做起，辟为青州太守主簿，试守郓城令，后为骁王咨议参军，领记室。你父亲不愿做官，便只在王府中做个逍遥闲散的门客。两人常出入王府的内室后堂，是兄长的心腹幕僚。父皇立尚氏为后、高思谚为太子的第三年，卞经与你父亲商定，倘若骁王事败，必得有一人忍辱负重，图谋后事。于是卞经留在了骁王府，而朱鸣便来了我的府中。又过了两年，兄长被杀，高思谚喜爱卞经的才华，本拟禁锢两年再外放为官。但卞经只愿一死，以酬兄长知遇之恩，最终以附逆问斩。他临死之前，将你母女三人托付给你父亲。自那以后，我和你父亲便开始精心布置，四处找寻可靠的帮手。第一个寻到的人，便是翟恩仙。&rdo;

我垂泪苦笑：&ldo;原来我的生父与继父，都是逆党。&rdo;从前我常想，争权夺利，死生无怨。胜固可喜，败亦无恨。生父根本不必追随废王，直到幽泉。

汉时梁王太傅贾谊，因梁王堕马而死，郁郁而终，终年仅三十三岁。后世有叹惋道：&ldo;颜回竟短折，贾谊徒忠贞。&rdo;[3]汉时赋家扬雄论屈原：&ldo;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rdo;[4]是啊，遇不遇，命也，何必以性命相酬？

贾谊以忧终，偿君臣之义，师生之情。屈原自沉，明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都是&ldo;用心于内，不求于外&rdo;[5]。旁人看来甚是无谓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舍命的。就像翟恩仙为了兄仇，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甘愿赴死一样。

原来竟是我错了。

我叹道：&ldo;翟恩仙的哥哥在军中被大将军处死，她报仇心切，所以甘愿跟随父亲，是不是？&rdo;

熙平道：&ldo;不错。翟恩仙的哥哥与人结仇，那人趁他睡着了，半夜里纠集了一伙歹人，放火烧了料场。陆大将军以为他推诿塞责，不信他的申辩，便杀了他。翟恩仙那时只得十岁，却挺身而出，杀了那些放火的歹人，因此被官府追缉甚急。你父亲救了她，让她托庇在一户姓翟的人家中过活。过了一年，她入选宫女，从此成为你父亲在宫中的内应。&rdo;

我叹道：&ldo;果然是一位奇女子。&rdo;

熙平道：&ldo;奚桧是你父亲贫贱时的江湖朋友，后来同在王府为客。六七年前，舞阳君丧夫，他便冒充术士混入府中，做了舞阳君的情人。小虾儿便是他花重金收买的，所以一旦败露，必须杀掉。韩复本是书生，家境颇丰，毕生所爱只是收藏与修补古籍。谁知当地有个恶霸瞧上了他藏书楼的地，便一把火烧了他的书楼。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韩复悲愤交加，便提刀杀了此人。后被你父亲赎出，净身为奴。&rdo;

我颔首道：&ldo;此人爱书，又有一双修书的巧手，在文澜阁当差也算适得其所。&rdo;

熙平微微一笑道：&ldo;他的确感激你的父亲又给了他十几年平静的日子，让他与书为伴。如今他四人都死了，孤已成孤家寡人。好在大局已定，孤也再无遗憾。来日你为官为妃，还是退步守丧，都由得你。&rdo;

回宫么？若我在宫中一直生活下去，也许将没有勇气再三抗旨。我若嫁给他，又如何面对他连丧三女一子的血海深仇？只有借父丧丁忧，才有数年的喘息。这几年间，高曜会离宫守陵，如此我在宫中亦没有任何牵挂。

&ldo;玉机在宫中近五年，早已身心俱疲。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过一两年间就会随父亲去了。既然父亲情愿死也要成全玉机的意愿，那玉机就如父亲所愿，出宫丁忧。&rdo;

熙平赞许道：&ldo;也好。今日正月初一，文武百官、王公妃主要在卯正时分入宫朝请。孤也该回去更衣了。&rdo;说着站起身，向东偏房深深望了一眼，&ldo;他为孤舍命，孤绝不会让他白白死去。&rdo;说罢她雪白的袖间腾起一股凌厉的寒香，头也不回地去了。我送她出了院门，方才回转。

小钱扶我回西暖阁，道：&ldo;天就快亮了，大人歇息一会儿。明日还有的忙碌呢。&rdo;于是回西暖阁歪了一会儿，醒来时窗纸已呈青白之色，天已大亮。

我正要开声唤人，只听得门外绿萼道：&ldo;奴婢拜见公子。&rdo;

一个少年生涩的声音道：&ldo;我二姐在里面么？&rdo;是弟弟朱云。

绿萼道：&ldo;回公子的话，长公主殿下才去没一会儿，姑娘才睡了两个更次不到。公子才从城外回来，还请回去歇息，待大人醒了，奴婢再去相请。&rdo;

朱云不耐烦道：&ldo;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二姐，现在就得说。&rdo;

忽听玉枢道：&ldo;昨夜长公主殿下来了，玉机陪着说了一夜的话。你且去洗个脸，吃过早饭再来。&rdo;朱云无奈，只得去了。

我起身唤了绿萼进来。小简带来的四个内监早捧过铜盆、手巾、菱花镜等物，垂首恭立。绿萼从银盘上取过白玉疏齿栉：&ldo;姑娘，才刚公子来过了，说有要紧事寻姑娘。&rdo;

我忙道：&ldo;把他的早饭端进来，和我一起用。&rdo;

绿萼向身边的小内监使个眼色，那人立刻出去传命了。片刻回来禀道：&ldo;棺木齐备，老大人已经移到灵堂上了。公子正在磕头，说换过了衣裳就来。&rdo;

我问道：&ldo;法寂长老回去了吗？&rdo;

绿萼道：&ldo;法寂长老天不亮就走了。&rdo;忽见她在镜中仰起脸，对那四人道，&ldo;公公们且出去瞧瞧早膳好了没有，还有大人的药，务必看好了炉子，别熬过了时辰，早饭后一个时辰就要喝的。再者，请一位公公回宫走一趟，告诉芳馨姑姑，将妆台上姑娘最喜欢的银镯子取来，现下服孝，用得着。&rdo;四人相视几眼，只得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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