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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很快爆发了,到处一片混乱。岛上的居民除了之前迁走的,剩下的人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由于骆驼和他的军队滥用炸药,岛上的树木被劈倒,被炸死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
苏迪亚和春迟被困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外面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天空,白昼与黑夜再无分别。春迟变得越来越憔悴。然而苏迪亚又何尝不是呢,尽管外面一片战乱、情势危险,但他仍要出门,冒死去寻找贝壳。
苏迪亚多么珍惜当他背着装满贝壳的麻袋回家来,递给春迟的那一刻她脸上掠过的微笑。他为她带回六十六只贝壳,六十六只贝壳就是六十六个希望。春迟小心翼翼地将贝壳倒在床上,一枚枚数着。她像个终于得到蜜糖的孩子,满足而贪婪。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可曾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吗?这一刻他多想抱住她,将她完全裹在他的怀抱里,就像夜色降临于小岛,烟霭笼罩着森林那样,均匀的、轻柔的、浓密的拥抱。不,他已经不能给她一个如此静谧的拥抱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涌动。迟来的青春期矗立在他的面前,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峰。少年跌倒在山脚下,匍匐前行。他颤抖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海洋,海浪狂野地打在礁石上,来势凶猛,他几欲失控。
春迟无视少年炽烈的情欲正在灼烧,她又义无反顾地走入虚幻的贝壳世界。她从未真正地了解男子,她从未看到过一个忍受情欲折磨的男子(曾经有关骆驼的经历,使她觉得男人应像飓风一样袭来,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纵使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面对少年涨红的脸庞、战栗的身体,她亦不会领悟到什么。
苏迪亚沮丧地退出屏风,回到他的床上。他常常怀疑春迟所经历的那场爱情是否真实,她看起来那么单纯无邪,仿佛从未有男人走近过。他蒙在被子里,和自己发狂的身体搏斗,直至筋疲力尽,才带着忧伤睡过去。
那一天,春迟仿佛受了什么召唤,她放下手中贝壳,推门走入外面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屋里的床榻上,苏迪亚熟睡正酣。
春迟茫然地走入一片毛莨丛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捡贝壳还是寻找骆驼的住处?她只是隐约地知道,走出这片丛林,就到了海边。
毛莨丛林里到处是刺,灌木有刺,藤蔓有刺,就连竹子也长满了刺。天色已晚,她完全看不见前路,只是莽撞地向前走,尖刺不断扎进她的皮肤里、手臂、脚踝,甚至脸上。她轻轻地拭去脸上泌出的血滴,继续向着更深处走去。然而身前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稠密,仿佛从未有人走到过这里。春迟并没有感到害怕,可是思念忽然来袭——她多么想念骆驼呵。她想起他们曾经的海边小屋,想起那张吊床——那样亲昵地叠睡在一起,再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人与她如此靠近。
森林深处,盲女开始狂乱地冲撞。她跑过的地方发出灌木折断、鸟群惊起的声音。不久,她灵敏的鼻子便闻到了火药的气味。周围一定有人。也许被骆驼击溃的翁格人就埋伏在这里。她慢下脚步来。有人在靠近她,从身后。她无处可逃,前面的灌木已经足有半人高,很难穿越。后面的人越来越近,她听见恶狠狠的呼吸声,听见弯刀划过灌木丛的声音。那人应该就在她的背后了,她刚这样想着,就感到冰冷的长刀抵住了她的腰。
身后的人用马来语喝止她。她听不懂,继续走。弯刀从她的后腰部刺入,血液的气味在cháo湿窒闷的森林里显得很清慡。她向后仰倒下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穿she进来的月光,终于找到了她,温柔地舔噬着她的伤口。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她再也不会因为失眠而躁动不安。
醒来时,伤口还在流血。她知道用力压住身体会好一些,可是腰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身上缠着一圈圈绳子,像一只梭形纺锤般丢在角落里。她听见有人用马来语小声对话,那应是看守她的士兵。而周围还有其他微弱的呼吸——她绝不是唯一被擒住的犯人。
她被翁格人当做骆驼派来的探子,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可他们是多么荒唐——又有谁会派一个双目失明的柔弱女子来做探子呢?
接连几个晴日,酷热。在密不透风的囚室里,众人伤口迅速腐烂,脓血不止,到处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囚犯们不休地哭闹,抱怨,谩骂……只有春迟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像一只冷冰冰的蚕蛹。吃饭的时候,有好心的犯人靠近她,将饭食放在她的旁边。她没有动。苍蝇们围着她的伤口绕来绕去,犯人们都疑心墙角的女子已经死了。
但春迟的头脑却很清醒,耳朵也还灵敏。犯人们的对话她听得很清楚。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一些无辜的人,不过是因为误入翁格人的领地被当做密探擒拿。他们当中有相依为命的老夫妻,有孕妇,有少年……春迟从未与这样多的人共处一室,一直以来她都是自闭的,没有关心过周围人的生活。
年老的夫妇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对腹中胎儿的盼望,使孕妇不曾失去求生的斗志;少年无时不在思念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他在囚室的墙壁上刻画着她的名字……爱是无尽的牵挂,是不竭的力量,是苦难的庇护所。春迟也隐隐感到内心的不甘,她还有那份可贵的记忆没有找寻到,难道她放弃了将灿如珍宝的爱情呈于他面前的愿望?
犯人们越来越明白关在这里的唯一结果是什么。他们都不是匈蓬部落的探子,骆驼自是不会派人来营救;对于翁格人来说,他们已被认做罪人,又再无利用价值。翁格人的军队忙于抵御匈蓬军队的再度袭击,这几日送饭的人没有按时来,他们已经被遗忘了,很快就要饿死在这里。
年老的夫妻已经没有气力说话;少年不再坚强,靠在铁栅栏上默默地哭泣;孕妇被间歇性疼痛折磨着,发出阵阵哀叫——也许就要临盆了。而那个他们一直以为死去的女子忽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她循着哭声走过去,在孕妇的身旁坐下。这样的举动,连春迟自己也感到惊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动。
“你很痛吗?”在岛上居住那么久,春迟多少会说几句马来语。
孕妇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紧紧攥住春迟的手。她的身体很烫,还在不断发抖。春迟的手臂不经意撞到她隆起的腹部,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它在动,宛如一朵从水底缓缓升起的海葵,伸出柔软的触角,轻轻碰了碰人间。
孩子,孩子是水底绽放的精灵。投梭记下阙(2)春迟忽然冲到囚牢的铁栏前,对着外面大喊:
“带我去见匈蓬人,我们是他们派来的探子,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赎回我们!”
囚牢里的犯人们都惊异地睁开眼睛,望着春迟。关在这里那么久,这个瘦小女人身体里的血液还未流光,她忽然显现出惊人的力量,宛如一次重生!他们怀疑着,又不可遏抑地开始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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