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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了不起的盖茨比8（第7页）

“黛西不会再在你身边了。”

“瞎扯。”

“是的，我不会再待在你身边了。”显而易见她说得很吃力。

“不可能，黛西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汤姆猛地又粗鲁地大骂起来，“不管怎样我绝不相信她会因为一个鸟骗子而抛弃她的丈夫，你先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对她手指上的戒指也要打注意的鸟骗子！”

“你再这么说我可饶不了你！哎呀，为什么我们还要留在这儿呢？”黛西喊道。

“你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让我来告诉你，”汤姆嚷了起来，“你不过是迈耶·沃尔山姆的那帮下等货里的一个小混混而已，你别想瞒我，我清楚得很。我对你的底细作过一些了解，我还要去了解一些更见不得人的事。”

盖茨比若无其事地答道：“你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伙计。”

“你那些‘药房’玩的是哪套把戏，我现在再清楚不过了。”他转过身来对着我们说得很快，“他和这个姓沃尔山姆的家伙偷偷给人家喝酒精，还在本地和芝加哥买下了许多条小街上的药房。这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鬼把戏。他一出现我就看出他是个私酒贩子，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吧。”

“这能说明什么呢？”盖茨比仍然镇静自持地说，“瓦尔特·蔡斯还和我们合伙呢，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他也不认为这很下作嘛。”

“他被你们害惨了，对不对？你们居然还害得他在新泽西坐了一个月的班房。天啊！你知道瓦尔特谈到你时说了些什么吗，你真应该知道。”

盖茨比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不熟悉可是认得出的表情。“他找上我们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分钱，他只想能有点钱，朋友，就是这样。”

“告诉你不要再叫我‘朋友’了，听到了吗？”汤姆喊道，但盖茨比没有搭他的腔。

“瓦尔特本来完全可以告你违反赌博法的，把你也送进班房，但是沃尔山姆恐吓他，他害怕了，就赶紧一声不吭。”

“不止这些，开药房之类还只是小事一桩，”见盖茨比没有吱声，汤姆继续说，“可是你们现在又想玩什么新名堂，瓦尔特都没胆对我说。”

我瞥了黛西一眼，她已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盖茨比，又看看汤姆，再轮到贝克——她又开始在下巴上让一件无形却很迷人的东西保持平衡。接着我转身去看盖茨比，他的表情吓了我一大跳。他的样子似乎刚把某个人杀了，不过我这样说可与他花园里的那些谣言毫不相干。

他情绪紧张地向黛西辩解，而他刚才的表情不过刚刚消退。他完全否认汤姆所说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替自己辩护，说自己没犯那些无人提及的罪名。然而他越是辩解，他就感到黛西离他越远，最后站在他面前的黛西仿佛已远隔天涯。他只好噤口不说了，惟有那垂死的梦拼命想抓住那再也摸不着的东西，继续抗争着这个下午的无可挽回的消逝，向着屋子那边那个已失去的声音挣扎着，痛苦但并不绝望。黛西又哀求逃离这里。

“汤姆！求求你了，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的眼里一片慌张，看得出来，不管她曾经有过什么勇气，有过什么意图，现在都已是丝毫不剩了。

“黛西，你们俩现在就走吧，”汤姆说，“你还是和盖茨比一起走吧。”

她又惊又惧地看着汤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后者定要她去，表面上宽大为怀，其实是更大的侮辱。

“去吧。他会规规矩矩对你的。他再蠢也应该明白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的调情已经玩完了，我可以保证。”

接着他们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起身走掉了，转瞬间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变得微不足道，像一对孤零零的鬼魂，和世上的一切都隔绝了，甚至和我们的怜悯都隔绝了。

片刻之后汤姆也起身，动手用毛巾把那瓶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威士忌又包起来。

“还需要这个吗？我说，乔丹？……尼克，你呢？”我不说话。

他又问了一句，“喂，尼克？”

“你说什么？”

“想要点儿这个吗？”

“不，谢谢……我忽然想起来我的生日不就是今天吗？”我已经30岁了。一条新的十个年头的祸福未卜的道路始料不及地展现在我面前，带着令我不寒而栗的阴险。

我们和他一块坐上小轿车，回到长岛时已是七点了。不能对人的同情心抱过高的期望，当他们那些可悲的争论和身后的城市灯火一道逐渐退隐时，我们不仅没感到多少遗憾，甚至打心眼里感到有些高兴。一路上汤姆说个没完没了，还不时心怀坦荡地放声大笑，但是对于我和乔丹来说，他的声音就和人行道上的人声和头顶上高架铁路轰隆隆的车声一样嘈杂而空洞。已经30岁，展望眼前这十年的孤寂，可交往的独身者逐渐稀少，头发逐渐掉光，曾经的激情也逐渐退潮。幸好我身边还有乔丹，跟黛西不同的是，她虽年轻，但懂得生活，不会把早就应当忘怀的旧梦年复一年地深藏于内心。我们的车驶过黑乎乎的铁桥时，她的苍白的脸懒洋洋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手使劲地握紧我的，缓解了30岁生日的可怕的虚无感。

傍晚，暮色降临。酷热稍退，乘此略微凉爽的晚风，我们向着死神飞速前奔。

验尸时的主要见证人是“灰谷”旁的小咖啡馆经营者——一个年轻的希腊人米切里斯。那个苦夏他五点以后才睡醒，悄悄地溜进车行，在办公室里发觉乔治·威尔逊病了。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白纸，浑身颤抖个不停，毫无疑问他是真的病了。米切里斯劝他去睡上一觉，但威尔逊坚决反对，生怕会因此漏掉任何一桩买卖。他的这位邻居正打算打消他的念头时，突然有人在楼上吵起来。

“上面锁着我老婆，是我干的，”威尔逊异常平静地说，“她得在那儿待上两天，我们后天就离开。”

米切里斯着实吃了一惊：整整四年了，他们比邻而居，这种话从威尔逊的口里说出来是从来没有过的怪事。他自己毫无主张，所有事情都由他老婆作决定。通常情况下，他总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没活干的时候，他就搬把椅子在门口坐着，愣愣地看着门前穿梭的行人和车辆，没有一点儿生气。无论跟谁说话，他从来都是非常和气的，还会有气没力地咧咧嘴唇。

自然而然，米切里斯就问到底怎么了，威尔逊不但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相反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来，还一再地盘问他某个日子某个时间他在哪里在干什么。米切里斯感到浑身发毛，恰好这时门口走过几个工人，他们朝他的餐馆走去，趁此机会他赶紧溜走，还想着过一会儿再回来。但是他后来并没有再回来，他想他可能没记住，此外无它。他走到外面，这时才七点刚过，听到了威尔逊太太就在楼下车行里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嚷，才记起先前的这次谈话。

“你打吧，打我呀！”他听见她大声嚷嚷着，“让你打，让你揍，你打呀，你这个丢人没本事的下流胚。”

随后她就冲出门来在大路上狂奔，手一边乱舞嘴里一边嚷嚷，悲剧就发生在这一瞬。

按报纸上的命名，那辆“凶车”在黄昏中出现，事发后只凄惶地犹疑了刹那，然后一转弯就消失了，连停都没停一下。马弗罗·米切里斯连车子的颜色都不能肯定，他告诉第一个警察说是浅绿色，第二个警察问他时他的回答却是米黄色。另一辆车是开往纽约的，开到一百码以外停了下来，开车的赶紧跑回事发地点，只见茉特尔·威尔逊直直地在公路中央跪着，当下就香消玉殒，流出的血已变浓发黑，与尘土化为一体。

首先跑到她身边的是米切里斯和这个开车的，她的嘴麻木不仁地大张着，嘴角有一处地方挂破了，仿佛她在释放积蓄了一生的过于充沛的生命时意外地暂停了一下。他们慌慌张张地撕开她汗湿的衬衣，但是她左边的乳房已经无力地垮下来，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试是否还有脉搏。

老远就有三四辆汽车和密密的人群出现在我们眼前。“出车祸了！”汤姆说，“不错，总算给威尔逊带来点生意。”他缓行开车过去，却无意停留，直至我们能够看清楚车行门口那群人屏息以待的脸。“为什么不过去看一眼呢？”他心神不定地说，忽然把车刹住，“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行。”我们走出轿车向车行门口去，这时车行里传出一阵阵空洞的哀号，其中反反复复、气喘吁吁地喊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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