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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罪与罚5（第12页）

“她会没命的！”有人喊起来。

“她是个疯子！”另一个人说道。

一个妇女在胸前画着十字说：“上帝保佑！他们抓住了小女孩和小男孩了吗？那个大女儿把他们给抓回来了……唉，这些孩子真不听话！”然而，在认真看清楚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伤势后，人们这才发现，索尼娅弄错了，她并不是硌在石头上，摔伤了，鲜血不是从伤口上流出来的，而是从她的胸膛里由喉咙喷涌出来，把马路都染红了。

那个官吏对拉斯科利尼科夫和列别贾特尼科夫悄声说：“这是肺痨，我知道的，我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吐血，是会要人命的。不久前我的一个女亲戚也像她这样，不停地吐血，大概有一杯半……一会儿……她很快就会死的，该怎么办呢？”

“到我家里去，快来吧！我住得不远，就在那儿……看见那幢房子了吗？从那儿算起的第二幢……”索尼娅向大家不停地恳求，她跑到每个人跟前说：“快些吧，快！……谁行行好，去请大夫……天哪！”

幸好有那个官吏的热心帮助，那个警察也过来帮忙了，他们很顺利地把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抬到了索尼娅的家里，这个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们把她抬到了床上。吐血还没有停止，但是她似乎清醒了很多。那个警察预先把围观的人赶走了，屋子里除了索尼娅，只有拉斯科利尼科夫、列别贾特尼科夫，官吏以及那个警察，门口还站着几个不肯走开的人。科利亚和廖尼娅一直哆哆嗦嗦，不停地哭泣，波列奇卡拉着他们的手，领他们走进屋子里。卡佩尔纳乌莫夫一家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这一家人十分奇特，卡佩尔纳乌莫夫跛足，独眼，面目丑陋，头发和胡子满头满脸地长；他的妻子则老是一脸惊愕的表情。而他们的几个孩子脸色则由于惊讶而显得呆板，并且他们的嘴好像总也合不上。突然，人群里出现了斯维德里盖洛夫。拉斯科利尼科夫开始没有看见过他，弄不明白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望着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人们嚷嚷着要去请大夫和神甫来。那个官吏私下里告诉拉斯科利尼科夫，请大夫似乎已经迟了，但尽管如此，他仍然叫人去请了。卡佩尔纳乌莫夫自告奋勇，甘愿效劳。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这时气喘吁吁，她已经不再吐血了。她用病恹恹的但是却聚精会神的目光尖锐地望着索尼娅，索尼娅神情苍白，全身哆哆嗦嗦的，她正在用手帕替她把额上的汗珠抹去。末了，卡捷琳娜让人扶她起来。他们于是从两边扶着她，让她坐在床上。

她用微弱无力的声音问：“孩子们在哪儿呢？波莉娅，你带他们回来了吗？唉，这些蠢家伙们！……你们为什么要跑呢？……哎哟！”

她那龟裂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血迹。她呆滞的目光瞅着四周，说：“这就是你的屋子，你原来住在这儿！索尼娅！我还从来没来过呢……然而上天却……”

她神色愁苦地望着索尼娅：

“我们把你拖垮了，索尼娅……波莉娅，廖尼娅，科利亚，你们都在这儿，快过来……唉，索尼娅，我只有把他们都交给你了，你要收下他们……我做得已经够了！……我已经尽到责任了！咳！……我要躺下来，让我安静地走吧……”他们重新扶她躺下来。

“什么？神甫？……根本不用……你们钱多啦？……我没有犯什么错！……用不着忏悔，我会得到上帝的宽恕的……我受了那么多苦，上帝都是知道的！……假如他硬是不愿意宽恕我，我也无所谓了！……”她的神志已经逐渐变得不太清楚，时而昏迷过去，时而又苏醒过来。有时她浑身颤抖，眼珠子看看四周，似乎能够认出周围的人；但很快她又变得人事不知了。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爆裂出又长又哑的吸气声。“我是这么跟他说的：‘大人！……’”她用力叫出来，每说一句，都伴随着喘息声，“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真是的……喂！廖尼娅，科利亚！把手叉在腰上，快点，快点，来，滑步，滑步，巴斯克[218]的舞步！快跳起来，用脚打拍子吧……好孩子，身姿要优美一些。

DuhastDiamantenundPerlen……[219]下面是什么来着？好像是……DuhastdieschonstenAugen，Madchen，waswillstdumehr？[220]呃，下面是怎么唱的呢！waswillstdumehr，——笨蛋，这是他虚构出来的！……啊哈，是了，接下来还有：正午酷热难当，在达吉斯坦的山沟沟里……[221]

哎，我是多么热爱啊……我太喜爱这首优美的抒情曲了……波列奇卡！你知道吗，你爸爸……呃，在我们还刚刚订婚的时候，他经常唱的……那些日子多么美好啊……我们来唱吧，一起来唱……哦，可是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我怎么记不住了……你们谁能提醒我一下？”她努力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激动。末了，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她那喑呜、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尤其可怕，她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每唱一个字，都会气喘不止，神色越来越惨白吓人：“正午酷热难当……在山沟沟里！……达吉斯坦！……有一颗子弹留在胸膛里！……”

“大人！”她猛然痛苦地哀叫起来，眼泪从眼里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您要保护这些可怜的孤儿！已故的谢苗·扎哈雷奇曾经给予过您帮助的！……他们都是出身高贵的！……咳！”她怔了一下，似乎陡然间变得神志清醒了，她面带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眼光落在了索尼娅身上。看见索尼娅，她似乎感到很意外。

“索尼娅，索尼娅！哦，亲爱的，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她微微地欠着身子。

“是时候了！……该走了！……永别了，可怜的人！……一匹已经疲累不堪的马！[222]……我要走了！……”她大叫起来，声音中透出绝望和愤恨，紧跟着，头一歪，倒在了枕头上。

她再一次失去了知觉，然而这一次她没用多久就苏醒过来了。她张开嘴，抬起一张苦不堪言的脸向后一挣，两腿抽搐了一下，就此挺直了身体。索尼娅猛地扑倒在她身上，用力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死人那瘦弱的胸脯上，一动不动。波列奇卡在母亲脚跟前跪下来，用嘴亲吻着她的脚，痛哭失声。科利亚和廖尼娅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他们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感到非常恐惧，他们懵了似的互相对视着，陡然间张开小嘴，同时叫喊起来。他们身上还是演出的打扮，一个扎着头巾，另一个头上戴着一顶圆形小帽，上面插着一根鸵鸟羽毛。

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看到了放在床上的“奖状”，它就放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枕头旁。可是这张“奖状”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他来到窗子跟前。列别贾特尼科夫赶紧也走了过来。

“她已经死了！”列别贾特尼科夫叹了口气，说。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有要紧的话得跟您说，”斯维德里盖洛夫走到他们跟前。列别贾特尼科夫识趣地走开了，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斯维德里盖洛夫把拉斯科利尼科夫远远地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些吃惊，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

“殡葬事宜需要一大笔费用，不过，这些麻烦事交给我得了。我有一笔暂时不用的钱，你记得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另外，我会把这两个孩子和波列奇卡送到一个不错的孤儿院，我会给他们每个人存一千五百卢布，供他们生活，直到他们长大成人。这样索尼娅·谢苗诺芙娜就不用再操心了。索尼娅是个好姑娘，我应该把她救出火坑，您说是吗？哎，您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说一声吧，我就是这样花掉了她那一万卢布。”

“您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拉斯科利尼科夫忍不住问道。

斯维德里盖洛夫脸上露出了笑容：“嘿嘿，您太多疑了一点。我这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说过了，这笔钱我暂时用不着，怎么，您不相信？她不像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他指指躺着死人的那个角落），可不是‘虱子’。您不会否认吧？‘是应该让卢任活着作恶，还是该让她死呢？’假如没有我帮忙，那‘比方说，波列奇卡，也得那样……’”

他边说边用眼睛望着拉斯科利尼科夫，神色愉快，颇有深意，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转着什么鬼主意。拉斯科利尼科夫一下子想起自己曾对索尼娅说过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刹那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陡然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斯维德里盖洛夫。

“怎么……您听谁说的？”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轻轻地说道。“我就住在隔壁，住在列斯莉赫夫人的屋子里，卡佩尔纳乌莫夫的家在这儿，而列斯莉赫夫人的家就在那儿。我们是邻居，是忠实的好朋友。”

“您是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大笑不止，继续说道：“我亲爱的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拿我的人格发誓，我对您十分感兴趣，您一定要相信这一点。我曾说过咱俩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现在预言不是已经成为现实了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是个谦和的人，您慢慢会发现这一点，而且您还会感到，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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