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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着马走在前面,那马是明家送来的,鞍辔鲜明,障泥上都绣着金线,越发衬得他如芝兰玉树,俊雅出尘。
听说当初鹿鸣宴罢跨马游街之时,京中人都道新科状元的相貌,比探花郎还要好。
明雪霁转回目光,有点自惭形秽。
比起光彩夺目的计延宗,她真的,太平凡了。从前在娘家时,明素心时时处处压她一头,她永远灰头土脸躲在后面,如今嫁了这样的丈夫,她依旧是灰头土脸躲在后面,计延宗从不带她见那些同僚朋友,也许,也是觉得她拿不出手,有失身份吧?
所以他跟明素心来往,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吧?毕竟明二姑娘才女美人的名头,满京城都知道。
心里酸涩着,又有几分委屈。如果不是家里不让她念书,如果不是成亲后那么穷那么苦,她也许,能比现在这副模样,稍微好一点点,不至于这么丢脸吧?
车子渐渐慢下来,明雪霁抬头,看见明府高大的门楼,门前两个石狮子,粉墙碧瓦,朱门铜钉。
跟车的小满愣了下,脱口说道:“夫人家里好阔气啊!”
明雪霁没有说话。
看惯了她的穷困,大约很难想象她的娘家,竟然这般豪富吧。
只不过这豪富,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父亲明睿开着丝绸店、生药铺、茶叶店,一年据说有上万银子的进项,明素心从小到大吃的用的比世家小姐还讲究,只不过这家里,没有人把她当人,这些富贵精致,从来也轮不到她头上。
正门从中打开,衣帽齐楚的仆人们一涌而出,簇拥着车马进了门。
明雪霁默默看着熟悉的描金游廊,五色流光的蠡壳窗和门内价值数千金的奇石照壁。若是她自己回来,大约是没资格走正门的,明家的正门一向只迎上官贵人,今天她能进,全是因为计延宗。
没出事之前,计延宗的父亲是两榜进士,官居五品,明睿只是个小小的贡生,身份远远不如,所以每次计延宗登门,走的都是正门。再后来计家出事,她匆忙替嫁,夫妻两个被明睿打骂着赶出后角门,一连三年,从不许靠近门前一步,如今计延宗翻身回京,自然要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来,才算扬眉吐气。
照壁后,计延宗昂然下马,阔步向内走去,仆从们围随着奉承着,明雪霁被隔在身后,跛着脚极力跟着,他似是有些心急,步子迈得很快,明家宅院那么大那么深,明雪霁追得微微发着喘。
很小的时候,家里并没有这么大。只是三进的院落带着个跨院,赵姨娘,那时候还是赵家表小姐,就住在那里。
极遥远的记忆里母亲也做生意,有时候会抱着她一起去茶叶铺子,她至今还记得铺子里清冷的茶香,库房里摆着许多磁瓮,装着各处搜集来的泉水雪水,若有贵客来了,母亲还会亲自烹茶。
再后来母亲怀着弟弟时,赵家表小姐也有了身孕,是父亲的。表小姐变成了赵姨娘,宅院一点点扩大,家具都换成了上好的花梨,门口挂上了水晶帘子,父亲不许母亲再插手生意,母亲一天比一天憔悴。
明雪霁走进垂花门,曲廊连着水榭,花木掩映中突然传来男人轻蔑的声音:“怎么是个瘸子!”
明雪霁听出来了,是前天与计延宗一道饮酒,夸明素心无人能比的那个。脸上火辣辣的,在场的只有她跛着脚,这声瘸子,必是嘲笑她。
计延宗皱着眉看过去,茉莉花丛哗啦一动,明素心挽着裙角跑了出来:“姐夫!”
她今日是一身梨花白的衣裙,跑起来像只轻盈的鹿,明雪霁看见计延宗的嘴角再又翘起,不自觉的笑意,看见明素心带着笑一直跑到近前,伸手想要拉他,到最后又缩手:“我就猜着你会过来!”
太阳晒得很,他们一个仰头一个低头,暧昧无声流动,明雪霁默默看着,眼下这情形,倒像她是个多余的人。
“计兄,”花丛后跟着又出来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紫金冠织金袍,含笑向计延宗行礼,“别来无恙?”
明雪霁听出来了,是刚刚说她瘸子的人。
“原来是周兄,”计延宗还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姓周。明雪霁想,大约是明素心说的,周慕深吧。他神情倨傲,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向计延宗说话:“今日素心起诗社,非但是我,李兄、黄兄他们待会儿都要过来,不过计兄既然来了,今日的魁首,别人是休想了。”
“岂敢岂敢。”
计延宗笑着谦逊。
方才那声瘸子,他应该也听见了吧。明雪霁心里泛起苦涩,前天酒席上,再有今天,任凭别人嘲笑,计延宗一句也不曾替她辩驳,是抹不开面子,还是根本不在意?
远处一阵脚步响,明睿一路小跑这迎了出来,还没开口先堆了满脸的笑:“贤婿总算来了,真是想煞我了!”
明雪霁抬眼,看向自己的生身父亲。三年不见,明睿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长眉细目,白面薄唇,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依旧很显年轻,笑着向计延宗说话时,有她从不曾见过的亲昵:“早就想接你回家来,只是一直不凑巧,可想煞我了!”
明雪霁垂眼,遮住眼中的嘲讽。可笑。他口口声声对着女婿说回家,对亲生的女儿,却像没看见一样。上前行礼:“父亲。”
明睿最先留意的,是她一瘸一拐的脚,脸一沉:“你怎么搞的?一瘸一拐成何体统?岂不是给女婿丢脸?”
明雪霁没什么表情:“脚上有伤,还没好。”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还不老实在家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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