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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第1页）

一转眼，皇上命中书拟诏已经有十几日了。两相已经辞官，诏书却迟迟不发。我固然有些着急，可宰相和中书省比我更急。他们奉旨修改诏书已经有五六次，皇帝一条批注也没有，只是发还重拟。新宰相白子琪每一次面见皇帝说起册太子诏书的事，离去时背后的衣裳都沁着点点冷汗，殿外的凉风一吹，化成了霜。如今朝中只有他一个宰相，自然要承受封羽和苏令双倍的压力。

这一日清晨，我和绿萼刚刚踏进仪元殿，便见小书房门口侍立的少女上前道：&ldo;朱大人万安。&rdo;我认得她，是封若水的贴身丫头白露。

我笑道：&ldo;白露姑娘怎么不在里面服侍封大人？&rdo;

白露道：&ldo;我们姑娘有些要紧事情要请教大人，还请大人屈尊移步小书房。&rdo;

封若水与我终日隔壁而坐，却甚少交谈。共事大半年，我熟悉她的字迹文体多过她的容貌身段。今日特请我进小书房计议，定是事出非常。

小书房内案几书架俨然，与我离开时并无两样。只有门口花架子上的两柄双管铳换成了两盆名贵的绿ju，与略显昏暗的小书房浑然一体，又别有生机。自芯向外，由碧绿而白绿，像一片上好的缎子倔强地跳了丝，悖忸而舒展。

封若水起身迎接。彼此见过礼，我感慨道：&ldo;好些年没来这小书房了。&rdo;

封若水一身月白地缃色雏ju纹旧衣，雏ju被洗得发白，衬得她的面色微微发青。她笑道：&ldo;所谓&lso;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汙池&rso;[231]，姐姐自然有更大的去处和抱负。&rdo;无论如何紧急，都要好整以暇地恭维一番，也可算作文人的通病了。

我笑道：&ldo;小书房虽然偏小，但既不是&lso;枝流&rso;，也不是&lso;汙池&rso;。足可令妹妹一展才华。&rdo;

封若水面有难色，轻轻摇了摇头：&ldo;惭愧得很，妹妹如今是一筹莫展了。&rdo;说罢屈一屈膝，&ldo;还请姐姐指教。&rdo;

我忙扶起她，也不禁好奇：&ldo;妹妹在小书房近两年，当是什么事都见过了，究竟何事如此为难？&rdo;

封若水旋身自桌角拿了一封已经拆开的奏疏，双手奉上：&ldo;姐姐请看。&rdo;

我展开一瞧，不禁大吃一惊。此书是潭州醴陵县一个叫作刘二井的人写来的。此人自称潭州刺史徐鲁的亲随。昌平郡王高思谊被放逐醴陵县幽禁后，徐鲁下令让醴陵令好生照料。一年总有两次，徐鲁亲自去醴陵拜访昌平郡王，至今已有四次，据闻二人相谈甚欢。高思谊对朝廷、对皇帝常发牢骚之语、怨望之词，每日必抄剑，若指麾状，常在院中游走，行诅祝之事，恐其有反意云云。

我啪的一声合上，胸中有锥心隐痛，好一会儿方叹道：&ldo;果然&lso;人主好恶，不可令人窥测；可测，则jian人得以傅会&rso;[232]。&rdo;

封若水忙道：&ldo;这封上书是诬告也说不定，妹妹实在疑惑，究竟要不要呈上？&rdo;

我将奏疏还给她：&ldo;不知妹妹有何疑虑？&rdo;

封若水道：&ldo;姐姐是个明白人，妹妹便不拐弯抹角了。当年因昌平郡王之事，两宫不谐，姐姐恩宠如此之深，也不得不辞官回乡。我若呈上此书，只怕宫中免不了一番风波。我若不呈，又怕门下省见过此书的官员私自上奏，我便要落个欺君之罪。&rdo;

不错，当年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敢瞒报&ldo;刘灵助&rdo;的上书，而是毁去原件，临摹钟繇的楷书重新伪造了一份，所幸未被发觉。倘若风波再起，太后虽然不会公然怪罪封若水多事，但失了太后的心，皇帝驾崩后，封若水将如何在宫中立足？的确是两难。

我感同身受道：&ldo;妹妹这样想，是顾全大局。想那门下省看过此书的官员，也极有可能忙不迭地来表忠心，主动来请处置昌平郡王的圣旨。&rdo;

封若水道：&ldo;妹妹是头一次遇见有人上书告发近亲宗室，实是无所依循，还请姐姐赐教。&rdo;

小书房窄小，我立在书架前，奏疏连云般铺排到眼前，一片昏黄。我合目思索片刻，道：&ldo;依我看，妹妹还是呈上去吧。&rdo;

封若水不想我沉默半日竟是如此没有新意的回答，不禁有些失望：&ldo;为何？&rdo;

我这才转过身，缓缓道：&ldo;马上就要颁册皇太子的诏书了……&rdo;

封若水不解，急切道：&ldo;这与昌平郡王之事‐‐&rdo;怔了一怔，微张的樱唇慢慢松弛，唇角露出一丝自嘲而惭愧的笑意，&ldo;是呢，册封太子，必然天下大赦，昌平郡王即便真的有罪，也定会被赦免。&rdo;

如今情势大变，皇帝未必会大力追究昌平郡王，即使昌平真的被定罪，即使皇帝耍赖赦了天下所有的罪人就是不赦自己的亲弟弟，有太后在，他也不得不赦。更何况，昌平郡王善领军，如今天下初定，黜将对于新君，何尝不是李绩于唐高宗李治呢[233]？

封若水感激道：&ldo;谢姐姐指教。&rdo;

我叹息道：&ldo;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但愿……不会到那一步。&rdo;于是把手按在小书房通往仪元殿的门上，&ldo;我先告辞了。&rdo;正要用力推门，忽听仪元殿里响起一阵清脆的童声：&ldo;父皇，儿臣来请安了。&rdo;这声音生疏又熟稔，层层回荡起来，慢慢迫住我的心跳。我的手顿时僵在那里，指尖一片寒凉。

白露轻声道：&ldo;是华阳公主殿下的声音。公主殿下因为要上学，从来不会这样早就来，事先还不命人通报一声。&rdo;

我缩了手，蜷起五指，指尖贪婪地吸收着手心cháo湿的热度，慢慢敛入袖中：&ldo;我看，我要在妹妹这里多坐一会儿了。&rdo;

封若水不禁问道：&ldo;姐姐不想见华阳公主？&rdo;

我叹道：&ldo;是华阳公主厌恶见到我。&rdo;

封若水一怔，不便再问下去，只得引我坐在她惯常小憩的贵妃榻上：&ldo;姐姐只管坐便是。白露，上茶。&rdo;

白露忙道：&ldo;大人进来这么久，奴婢竟忘记奉茶了，真该死。&rdo;说罢将书桌上温热的茶倒了一盏给我。我默默接了，握在手中，心中稍稍宁定。

寝殿方向传来皇帝的脚步声和笑声：&ldo;皇儿怎么这样早就来了？怎地不去上学？&rdo;

小简笑嘻嘻道：&ldo;殿下来得好早，陛下刚刚才用过早膳，正要饮药呢。&rdo;

叮的两声微弱轻响，是华阳从小简手中接过了药碗：&ldo;儿臣服侍父皇吃药。&rdo;

皇帝笑道：&ldo;皇儿甚有孝心。这里凉，随朕去御书房说话。&rdo;于是父女两人和一干侍从都进了御书房。皇帝的脚步沉重拖沓，即使隔着门也听得清楚。几名宫人的脚步细碎而轻巧，这是宫里人特有的。唯有华阳公主，脚下绵软无声。我忽而想起，她曾练过剑术，还曾玩笑说，想做一个笑傲江湖的女侠。原来我和华阳公主也曾相谈甚欢，当真恍若隔世了。

我正要推门出去，从仪元殿的后门出定乾宫。封若水忙拉住我，低低道：&ldo;此刻仪元殿中定然站满了人，若被发觉了，不免要去向圣上和公主请安。想来华阳公主一会儿便回去了，姐姐再出去不迟。&rdo;我只得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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