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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罪与罚5（第7页）

“对了，如果您被关进监狱，那您该怎么办呢？您怎么照顾他们孤儿寡母呢？我昨天说过的话您还记得吗？”

她又没吭声。他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昨天，我一提到这方面，您就叫喊起来：‘天啊，求求您，别再说了，别再往下说了！不要再接着往下说了！’我还以为，您又会像昨天那样叫喊起来……”拉斯科利尼科夫说着，微微地笑了，不过笑得不太自然，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您怎么又沉默不语了？”良久，他见索尼娅没有回答，便问道，“您还是开口说说话吧！总得说点儿什么啊，对不对？总不能老是沉默不语。现在，您有没有想到好办法来解决列别贾特尼科夫所说的那个‘问题’呢？我很想知道您是否能解决这一问题。（他似乎又开始犯老毛病了，说话有些欠缺逻辑，前言不搭后语。）您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不，我是当真的，我是很认真的和您说这些话的。我想您应该清楚，索尼娅，如果卢任的一切预谋让您事先知道了，那您无疑也会知道（也就是说，您确实知道，而不是应该知道，也不是或许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这些企图，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会完全毁在他的手里，而且，还有孩子们也会毁灭的；至于您呢，您也会捎带着跟他们一起毁灭（为什么说‘捎带’呢？因为您太不看重自己了，老是把自己放在最次要的地位，那么我也让您称心如愿吧），永劫不回。波列奇卡也会不可避免的要毁灭……因为她也没得选择，只能重蹈您的覆辙。嗯，这些事情完全是因为您和您的家庭对卢任所有的预谋毫不知晓，那么，如果选择权交给您，现在这一切全听凭您来定夺：您是让那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让那一些人活着，换句话说，您是让卢任活着无恶不作呢，还是让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去死？让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去死呢？我想知道您会怎么决定。我现在就问您，看您选择谁。”

索尼娅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流露出惊慌不安的心思：她很聪明，拉斯科利尼科夫说这番话时吞吞吐吐，话里有话，一定寄寓了什么特殊的含意，她当然听得出来。

“我早就预感到了，这样的问题您迟早会向我提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说着，她又看了看他，满是探询的意味。

“嗯，既然您有预感，那好，我就承认吧；可是，我所关心的是，您最后的决定将会是怎样的呢？”

“您为什么要一个劲地问这件事情呢？这只是假设，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索尼娅有些讨厌和不耐烦地说。

“照您的意思，您认为应该让卢任活着由他去随心所欲地干坏事了？您逃避什么，难道连这都不敢决定吗？没什么，只是看看您的选择啊。”

“天意没法预料，我又怎么知道呢？……这种事情就是天意，根本不可以问的，您为什么要问呢？老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这又不是我所能决定得了的。我有什么权利作法官呢？又有什么权利决定谁该活着，谁不该活着呢？我能说了算么？根本只是假设罢了！”

“如果您一定认为这是天意，是难以预料的天意，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拉斯科利尼科夫不由地抱怨道，脸色阴沉沉的。

“您干脆直说您需要什么吧，最好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索尼娅痛苦地提高了嗓音，“您又拼命地想把我们的聊天引到那些让人烦心的话题上去……您老是这样折磨人，难道您来这里就是雪上加霜，为了让我更加痛苦吗？”

她情不自禁地纵声大哭起来。他看着她泪眼滂沱的样子，神情忧郁而深沉。

很快，五分钟的光景过去了。

“索尼娅，你说得很有道理，”最后，他轻轻地说，语调是那么轻柔温和，声音是那么轻声细气，与他以往故意装出来的厚颜无耻和嬉皮笑脸的挑衅语调截然不同；他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我昨天对你说，我来绝不是求你原谅的，那是我违心的话；现在，我几乎才一开口就是要诚心的请求你宽宏大量，千万要原谅我……我想方设法谈到卢任，谈到天意，其实全是为了自己……索尼娅，我是专程来求你宽恕的，请你原谅我……”他原本想冲她友好地笑一笑，可是他极力装出的笑容是那么勉强和凄惨，掩饰不住无奈和强打精神的神情。他终于垂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脸。突然，他的心头掠过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竟然对索尼娅十分痛恨，这真是出乎意外。他心中一凛，似乎连自己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感到惊讶和畏惧，他猛地抬起头来，定睛看了看她；但是他没有碰到嘲讽与轻蔑的目光，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深深的关怀不安和担心；这分明就是爱情；他对索尼娅的痛恨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犹如幻影一般。这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种感情；他误会了，把两种不同的感情混淆在一起了。但这只是给了他一个暗示，他明白，那一刻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他再度垂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脸。突然，他面色变得惨白如纸，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瞅着索尼娅，可是却一言不发，只是下意识地坐到了她的床上。从椅子上挪身到床上，这完全是他的无心的举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刻是如此熟悉，这让他想起自己悄然站在老太婆背后，已经从环扣里把斧子拿下来做好杀人准备的那一刻，于是他警觉这两者之间是如此相似；他更加迫切地感觉到，已经“再也不能失去这一瞬间了”，应该抓紧时机。

“怎么了，您？是不是身体不适？”索尼娅看见他的表情满是阴霾，心里害怕极了，忧心忡忡地问。

他无话可说。他绝对不希望像现在这样来向索尼娅表白，现在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状态。她轻轻地走到他跟前，不声不响地坐到床上，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狂跳，似乎这是世界末日，地球就要停止跳动了。他转过脸来，把自己那白煞煞犹如死人般的脸面对着她；他无奈地撇撇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这一切如此惨淡，简直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了。索尼娅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感到忐忑不安。

“您究竟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啦？”她又说了一遍，看见他这么近地打量着她，稍稍偏转头去躲开了他。

“索尼娅，我没什么，真的。你别担心，也用不着害怕……废话！唉，我说的全都是毫无用处的废话！真的，现在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些全都是废话，没有一句不是！”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又有些情绪冲动，难以自制，“为什么我老是来折磨你呢？这并非我的初衷啊！”他突然定定地瞅着她，又补充说道，“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索尼娅，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此刻，他完全迫于无奈，终于把心中想的说出来了，而他几乎不知自己所云，而且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说的是实话，就在短短一刻钟之前，他便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唉，您看看自己，何必弄得这么痛苦啊！何苦呢？”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看见他的脸色那么难看，便也痛苦地说。

“不，我所说的都是废话！……索尼娅，事情是这样的，（不知何故，他突然露出了吟吟浅笑，可是笑得有点儿凄惨，有点儿无奈，大约笑了两秒钟），我昨天告诉你，想要把事实讲给你听，你还记得吗？”

索尼娅点点头，静静地等待着他往下说，一边又不免担心将要听到的真相。

“我记得自己的承诺。上次临走的时候，我说，也许要和你永别了，今后再也见不到彼此了；不过，如果我今天再来，就会告诉你……杀了莉扎薇塔的凶手是谁。”

她突然全身战栗起来，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说话算数，所以，今天我来这里，正是要告诉你谁是杀人凶手。”“这么说的话，昨天您真的……”她喃喃地说，似乎很吃力，“杀人凶手？您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的？”她很快地问，似乎在一瞬间终于恍然大悟了。

索尼娅开始感到特别憋闷了。她原本就很苍白的脸变得愈发苍白了。

“我知道。”

她沉默不语了。接下来的一分钟，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是不是有人揭发了他？”她怯生生地问。

“不，他并没有被发现。现在他还没被人发现。”

“那您，您又是怎么得知真相的呢？”又是一分钟的沉默，然后她才低声问道，声音微弱得要很费力才能听得清楚。

他不再回避她，而是转过脸来，正面注视着她，非常认真地注视着她。“你不妨猜啊。”他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和刚才一样，笑得很勉强、很无奈。

她似乎感觉到全身都在打着寒战。

“您……这么对我……您这样吓唬我……为什么？”她问，纯纯的微笑就像小孩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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