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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卫红被这麽一说,反而抬起头了,用表演《红色娘子军》时嗔目怒视的眼神看着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首长,我触犯了军纪被开除我没有怨言,但也请您搞清楚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勾引您的儿子,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您儿子的骨肉,您可以命令他抛弃我,但您不可以这样指责我。」
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随便,说她不要脸,但她不能,也绝不会接受石康父亲这般侮辱,母亲教育她女人的乳房是用来喂养小宝宝的神圣器官,才不是「贱肉」,她和石康的爱情纯洁无瑕,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绝不是什麽野孩子。
男人突然把桌子一拍,声音又高了八度:「瞿卫红,你想干什麽,造反吗?」瞿卫红淡淡一笑,「首长,我没有想造反,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我现在也不是革命军人了,怀孕不犯法,请您不要给我乱扣帽子,如果没有什麽事情的话,我这就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呵呵,小小年纪,脾气还怪大的,自己看看吧,你在这儿见到我那是我儿子跪着求我来的!」男人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再度绑得紧紧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说完话後把桌上的信封朝瞿卫红面前狠狠一摔。
瞿卫红心里不免有些为石康担心,一定是石康的父亲发现了自己写给石康的信,从而得知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也难怪石康迟迟不来了,她今天可算是见到什麽叫「硬得像一块石头」的人是什麽样子了。如此顽固的大领导知道这件事後没有把她的事蹟公之於众,反而毫不声张的屈尊来这个小县城见她,真不知道石康用了什麽办法哀求,也不知道他现在身体好不好,瞿卫红真是心疼极了。
她慢慢走到桌子前,伸手拿起那信封,信封上写着「瞿卫红收」四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心里酸乎乎的,这是石康第一次给自己写具名信,也可能是最後一回了。她的双手有点颤抖着抽出信封里的一张纸,上面写道:亲爱的瞿霞,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老家的警察局做刑警了,这也许是康得先生写给彩霞小姐最後的一封信了。
我爱你,我爱我们的孩子,我是多麽想给你们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可我那个像石头一样冥顽不化的父亲接受不了你和孩子,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脸再见你,只想乞求你原谅我的懦弱,如果你无法原谅我,那就恨我吧,我骗了你的感情,我是情感骗子,忘掉我吧!
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我们的孩子会幸福快乐的成长,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再见了,彩霞小姐。
读着读着,瞿卫红的眼眶湿润了,鼻头也红了,她现在只想哭,可却哭不出来。
小的时候,母亲给她讲过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故事,他们克服重重苦难终於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可是她不是公主,她不知道怎麽会这麽不小心,明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地恋上了石康,怎麽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幻想着白马王子和她走近婚姻的殿堂,自己真是太傻了,活该遭受这样的结局,可是她又有什麽办法呢,喜欢谁不喜欢谁哪是她能控制的,命中注定的缘分竟是这样一段只有开头,没有结果的孽缘。
男人见瞿卫红拿着信纸的手索索发抖,知道儿子说写一封绝交信的说法不假,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声音还是那麽冷冰冰:「我来之前已经为你做好了安排,过几天你去F 市的一家乡镇医院养胎,孩子石家会养,你作为母亲可以去探望,等你生完孩子身体恢复好了,就去附近的合作农场工作,养活你自己足够了。小姑娘,你未婚先孕被部队开除的事情现在除了你知我知外,谁也不知道,我想你也不希望人尽皆知,特别是你父母亲,对吧?」
瞿卫红把男人的话放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慢慢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她知道要让这件事不为父母所知,能办到的只有石康的父亲了,他的条件当然只有一个:「还算你明白事情。你要知道石康是我的儿子,他的前途绝不能被你所拖累,所以你要把自己的嘴闭牢,也绝不能再和他有任何联系或接触。你能做到这些的话,我就给你和你的孩子一条活路,如果不能,休怪我不讲情面。」
瞿卫红沉默了,她知道如果今天答应了石康父亲的条件,从今以後她和石康便再无机会了,她忽然很害怕,意识到自己和石康就要永远分别,她才知道自己对石康的爱有多麽深沉,她不想就这麽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爱。
男人显然是等不及她表态了,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走了,临走给瞿卫红撂下一句话说:「小姑娘,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会有车来接你走,告诉司机你最终的决定,要麽去F市养胎,要麽回金陵生孩子,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瞿卫红离开政委办公室,在老栾树下站了很久,竟然忘了还在纷纷下着的毛毛小雨,直到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三天后,一辆红旗轿车驶进了文工团大院,瞿卫红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上了车,眼睛肿泡泡的,淡淡地对前面的司机道:「去F 市吧。」
那天满天乌云狂风大作,树叶废纸被卷上半空,院子里的几颗老栾树在狂风中拼命地摇摆,一双深邃的饱含泪水的眼眸看着她,那应该是蒋梅不舍的目光,可瞿卫红却记得那天石康也在大院里送她走,还有清脆的琵琶声。
***************
阴暗的地穴里,满地爬着的蜘蛛,满空飞着的蝙蝠,还有角落里一双双诡异地闪动着的蓝色眼睛。
女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听任着那些毒虫怪兽爬满着她的身体,撕破着她的皮肤,吮吸着她的血液。女人口里已经喊不出声来,恐怖地睁大着双眼,在极端的痛楚中,等候着死亡的到来……
瞿卫红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再一次,冷汗湿透了全身。朦松的睡眼直挺挺地望着天花板。越快到临产期,这可怕的噩梦就越是变换形式的折磨着她的精神,瞿卫红美丽的眸子里布满血丝,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流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白枕头上面,不一会便湿了一大片。
她是在七月底住进这家乡镇医院的。在石康父亲的特别关照下,瞿卫红住在单人病房里,生活上衣食无忧,就连看护也是专门从YZ省城调来的,没有相关部门的批准,外人甚至都不能来探望她。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大肚皮之下,那个由军区领导的儿子所播下的种子。如今已到九月中旬了。入了秋,北方最後一丝夏日的气息被驱赶,草木枯萎,秋风飒飒,秋天大张旗鼓地进驻到了F市。
这些日子以来,瞿卫红每天都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成长,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天性逐渐发酵,每每想到孩子出生後就将被石家送到乡下去抚养,她便悲从中来,在心中不住地对未降生的女儿道歉:「宝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办法陪着你长大,妈妈害得你还没来到世上就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今晚从噩梦中惊醒,瞿卫红又想到了这些,正在黯然神伤之际,忽然一股一股的液体从身下流了出来,离预产期还有将近一个月呢,难道是肚里的孩子出问题了,她越想越後怕,赶紧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护士,护士快来啊,我……我出事了……」
在临床睡着的小护士听到她的呼唤,飞快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灯一看,说了句「糟糕,羊水破了!」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还不小心撞到了床尾上写有15号病人的诊疗记录单。
瞿卫红猛地想起了刚住院时医生的嘱咐,羊水破了意味着她要生孩子了,不由得紧张起来,头上冷汗直冒,刚才发觉流水时还没有什麽感觉,慢慢地疼痛感一阵阵的袭来。
小护士和医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瞿卫红早知道生孩子会很疼,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咬咬牙就过来了,可现实是,这种疼痛感是无论怎麽准备都防御不了的,她紧紧地攥着床单,都快要撕开线了。
小护士还是黄花大姑娘,见瞿卫红这般难以忍受的痛苦,站在一旁连看都不敢多看,而那医生已经见惯了女人生孩子的场面,安慰了她两句,让她把腿打开,头钻到被子里检查了一下,淡定的说:「早产,还没入盆。」
小护士耐不住性子问:「那怎麽办呀,郑医生?」
「再等等,坚持坚持!」这时候,瞿卫红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医生,医生又说:「小瞿同志,你现在骨缝才开两指,再坚持一下,为了孩子!」
瞿卫红汗水夹着泪水流出,每一次阵痛就好像有大石头碾过自己的肠子,一阵恶心,她开始不断地呕吐,本来今天胃口就不好,没吃多少东西,吐出的全是液体。
小护士心戚戚的问道:「这怎麽还吐了,瞿姐还有力气生孩子了麽?」
「正常反应,每个人和每个人不一样,她就是阵痛伴随呕吐的。你在这儿看着,尽量给她吃点东西,一有新情况就来值班室向我报告,要是她今晚出不来,我明天早上请示领导剖腹产。」
医生走了,就这样瞿卫红从淩晨一点一直挨到了早上八点,什麽东西也吃不下,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攥着小护士的手,搞得小护士也几乎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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