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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库内,重归死寂。长明灯的火苗跳跃着,将张彪蜷缩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垂死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自己那条暗金蠕动、不断蚕食生命的左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空气中,那腥焦的气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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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西安城。空气依旧带着昨夜残留的阴寒,吸入肺腑,冰得人一激灵。
秦王府西侧高大的朱墙下,行人稀疏。墙内是戒备森严的藩邸禁地,墙外是寻常百姓的市井生活,一道红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根下,一株虬枝盘结、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槐树,沉默地矗立着。树皮皲裂如龙鳞,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洒下斑驳的晨光。
赵清真一袭青灰道袍,背负着那柄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归尘剑,步履从容地行至古槐之下。他并未望向戒备森严的王府正门,而是在槐树那需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旁,寻了一处略微平坦的树根,盘膝坐了下来。双目微阖,气息瞬间变得悠长、绵密,仿佛与这古槐、与这大地融为了一体。晨风吹动他三缕长须和道袍下摆,整个人透着一股出尘的宁静。
然而,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炼气化神之境那浩瀚如海的神念,已然如同无形的潮汐,悄无声息地漫过了高耸的朱墙,探入了那戒备森严、暗流汹涌的王府重地!
神念如眼,照彻幽冥。
王府内的“炁”象,混乱污浊得令赵清真这位见惯世情、道心坚定的羽士也为之凛然!
昔日的王气龙威,那象征着太祖血脉、坐镇西北的磅礴紫气,早已黯淡稀薄,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仅剩一丝微弱的余晖笼罩在王府核心的承运殿上方。取而代之的,是几股强大却充满戾气、彼此纠缠撕咬的“炁”流:
一股源自承运殿偏殿方向,阴柔诡谲,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其气息中充满了精密的算计、对权柄的病态执着、以及一种深藏不露的、对财富的贪婪占有欲。丝丝缕缕灰黑色的“贪煞”之气从其身上散发,如同粘稠的蛛丝——当是那位掌控王府庶务的左长史冯守拙!
一股源自王府西侧的护卫营房区域,刚猛暴戾,如同受伤后狂怒咆哮的困兽!但这股刚猛之气内部,却被一股浓烈的暗金色“秽气”深深侵蚀,纠缠着无尽的恐惧、怨毒,以及对自身过往不义之财的贪婪执念!这股暗金秽气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精元,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饵料”——正是那位身中金虺妖毒、濒临绝境的副统领张彪!
最核心、也最庞大污浊的一股,则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黑暗心脏,深深盘踞在王府深处某座殿宇(赵清真神念锁定,正是承运殿后花园方位)的地底!那气息冰冷、古老、带着金属的锋锐与毁灭一切的暴虐贪婪!浓郁粘稠的暗金色秽气如同沸腾的沥青,翻滚蒸腾!无数细小的、充满贪婪恶念的“触须”正从这核心蔓延而出,如同无形的、遍布王府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府中每一个身怀“重财”、心存贪念之人,尤其是冯守拙和张彪!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汲取着贪欲、恐惧、不义之财的“秽气”以及…生命精元!滋养着自身!这,便是“金虺”本体的藏匿之地!其妖力之盛,已然接近化形的边缘!
此外,在这片污浊的“炁”海中心,一股极其微弱、却纯净稚嫩、带着一丝真龙血脉气息的“炁”,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王府核心(世子寝宫)位置飘摇不定。这缕微弱的“王气”正被那庞大的金煞贪婪之炁重重包裹、侵蚀,如同被蛛网缠绕的幼蝶,岌岌可危——正是年幼的秦王朱志堩!
赵清真心中凛然。这金虺已成气候!它非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以人心贪念为食粮,以金银财货为躯壳,更以这王府衰颓的“王气”为温床!难怪能一夜噬银五千两,化绸为齑粉!若不斩断其根源——人心贪念与王府内的金煞源头,纵使暂时驱散,也必死灰复燃,甚至因反扑而更加凶戾!
“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府中人,贪欲蒙心,自招祸患,更殃及无辜稚子。”赵清真暗叹。这金虺,实则是王府内部积弊与人心贪婪所化的“业障”显形!那幼小的秦王,何其无辜,却要承受这贪欲孽生之果!
就在他神念扫过护卫营房区域时,张彪身上那股混合着强烈痛苦、濒死恐惧、怨毒不甘与最后一点求生欲念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烽火,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倒是…一个契机。”赵清真心中一动,瞬间有了计较。此人身缠金虺妖毒,贪念深重,濒临绝境,正是打入王府、接近核心的绝佳“引子”!王府如今风声鹤唳,冯守拙等人必然极力遮掩丑事,寻常手段难以进入。唯有借这濒死之人求生的本能,才能名正言顺地踏入这龙潭虎穴,直面妖源!
赵清真收回神念,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温润神光一闪而逝,复归古井无波。他并未离去,反而在古槐下调整气息,如同老僧入定。他在等,等那被恐惧和求生欲驱使的张副统领的心腹,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飞蛾,自己寻上门来。
日头渐高,驱散了薄雾,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淡金。王府西角门那厚重的包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王府护卫号衣、神色鬼祟慌张的汉子,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溜了出来,正是张彪的心腹王五。
王五显然得了死命令,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他不敢走远,就在王府西墙根附近转悠,目光在那些摆摊算卦、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身上逡巡。他凑到几个摊子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着:
“大师…可会治…治邪伤?”
“道长…有没有法子对付…金线蛊?或者…被金铁邪物所伤?”
“仙姑…您看看这症状…”他用手比划着,描述着张彪手臂上那恐怖的金化现象。
那些江湖术士,要么一脸茫然,要么故弄玄虚地掐指乱算,要么拿出些气味刺鼻的“神符”、“圣水”,拍着胸脯保证“包治百病”。王五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中愈发绝望。副统领的伤如此诡异,岂是这些招摇撞骗之徒能治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冷汗涔涔。
赵清真坐在古槐下,将王五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时机已至。
他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起身。青灰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并未走向王五,而是以一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蕴含玄妙韵律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踱向王五所在的方位,恰好挡在了王五焦躁徘徊的路上。
王五正心乱如麻,差点一头撞上赵清真。他猛地抬头,正要发作,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温润,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没有丝毫咄咄逼人,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看透一切虚妄与伪装。王五满腔的焦躁、恐惧、绝望,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敬畏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这位…道长…”王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干涩。
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王五身上王府护卫的号衣,以及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惶。他并未询问,只是用那清越平和、却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声音,淡淡开口,直接点破了王五心中最大的恐惧:
“可是左臂金化,贪噬入髓?妖毒缠身,命在旦夕?”
王五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瞳孔猛地收缩!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这道人…这道人怎么知道?!他从未见过此人!更未曾提过半句副统领的伤势!
这道人…是真有神通!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噗通!”王五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尘埃中,对着赵清真咚咚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仙师!活神仙!您…您说得太对了!求仙师救命!救救我家副统领吧!他…他快不行了!求仙师慈悲,随小的入府救人!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他语无伦次,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赵清真看着跪地哀求的王五,又望向王府那高大的朱墙,目光深邃。
“带路吧。”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青灰色的道袍拂过清晨微凉的尘埃,随着那惶恐又满怀希望的护卫,向着那暗藏妖氛的秦王府西角门,飘然而去。古槐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因贪欲而起、需以道法终结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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