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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5见闻（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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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轮的船舱里挤得满满的，杨老板把船上的人一一介绍给大家，那个梢公叫乌海老爹，是苗族人。拦头格拉，是个土家人。大家在一起也有三、四年了，是风雨同舟的伙伴。他的儿子杨永光、两个侄子杨永业、杨永年，他的外甥秦永顺也都来了。老崔头像变戏法似的弄出了许多菜，摆满了整个长桌。杨老板拉住了老崔头，代表那些病情大有好转的伙记，恭恭敬敬的向他敬酒。

船舱里洋溢着友好和睦的气息，酒酣，格拉扯开那响亮的大嗓门唱起了土家的酒歌：“祖宗留下的酒啊越喝越有劲头山里的男人啊酒是你的命啊打死饿死跌死病死情死冤死短命死不如醉死风流。…………”随着声韵节奏，格拉左晃右摆，更使人感到悲壮而惆怅。杨老板对大伙儿说，自古以来，苗、白、瑶、峒、土家等少数民族，就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是这里的最早的主人。是他们最早开发湘西，创造了这块土地上最古老的文明。他们和善地对待来这里的汉族人，可是官府哪，“言语饮食，迥殊华风，曰苗，曰蛮。”

伴随这种蔑称而来的，是华夏族对南方少数民族长达几千年的征服与同化。除了记载对“蛮族”实施征服杀戮的“伟绩”，照例的是对他们不屑一顾。当然对于少数民族，对于“胜者王侯败者寇”理论下的汉族的失败者，伴随着逃亡和煙灭，这闭塞偏僻的“穷山恶水”同样也是他们的天堂。杨老板指着他的外甥秦永顺，又给大家讲了以下的故事：相传陈友谅和朱元璋一起造反，打败了元兵后，朱和陈又打起来了，最后朱元璋胜了。陈友谅的小儿子叫陈元，逃到四川酉阳，为避祸害，他到冉家上门作婿，改名冉玄。冉玄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叫冉明清，二儿叫冉明寿，三儿叫冉明旺，一家日子过得欢欢乐乐。朱元璋听到了风声，还是要铲草除根，就派兵入川捉拿他们。冉玄慌忙带着三个儿子向深山老林里跑，他们饿了吃野果，夜深宿岩窝。

冉玄终于死在路上。兄弟们哭了一场，只好把父亲埋葬了，又继续往前走。一天，他们逃到了唐崖河边，小弟饿得再也走不动了。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河下有用捧槌击打洗衣物声，大哥明清下河坎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姑娘正在洗麻线。明清壮了壮胆，下河施礼说：“姑娘，请舍口茶饭吧，我兄弟快饿死了。”河水清澈透底的，姑娘从水里看到一个人影，他衣衫褴褛，却长相秀气，像个书生，不由吃了一惊。姑娘头也不敢抬，说：“我洗了麻，就到家去给你端点茶饭。”明清不肯闲着，也就在河边帮她把麻线洗得雪白，理得溜顺。姑娘见他勤快，心里喜欢，想：“好一个能干懂理的青年!”不由直起腰，笑着说：“你们在这里歇着，我去端茶饭来。”明清不肯坐等吃喝，他早已挑上洗好的麻线上了河岸：“请姑娘领路，我给你送到家里去！”姑娘见他挑着吃力，左摇右晃，十分心疼，却又不便拉拉扯扯，硬夺扁担，只好由他挑着跟在身后。

翻了一座山，转了两个弯，傍山依水出现出了一座吊角楼，围着篱笆院墙，院里有两株石榴，正当盛开，满院一片火红。石榴树下，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剥青麻。“妈妈，有远路来的稀客？”姑娘老远就喊。“深山老林，哪来的稀客?”妇女抬头，见兄弟三人黄皮寡瘦，穿得破烂，知道是落难人，十分同情。“伯娘！”明清放下扁担，躬身施礼。“真懂礼性。”她觉得后生可爱，暗暗觉得和女儿像是天生的一对，把他招进门来，不是就有了好依靠吗？于是连声吩咐女儿，端来了一簸箕白米饭、一大碗咸菜，摆在院里石桌上。弟兄三人狼吞虎咽，转眼就吃得一干二净。

“只怕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吧?”母亲不由叹气，“可怜啊，遭孽啊！”冉明清见这母女心地善良，便如实述说了自己的身世，希望她能搭救自己。她非常乐意：“孤儿寡母什么都难，把你兄弟留下，正好鱼帮水，水帮鱼。我家有田，你们可以耕种啊。”春去秋来，转眼到了八月。一天，地方官传喻各户：“天朝派兵搜捕陈友谅的子孙，如果窝藏不报的，就要问罪斩首，什伍连坐。”明清兄弟伯祸连覃家，预备再次流亡。覃英急得直哭，母亲看得心痛，也知道女儿的心思。这天，他们一家都在田里锄草，附近没有外人，妈妈对明清兄弟挑明道；“你们现在只能改汉归土，愿否？”明清觉得已无别的路可走，便表示愿意。妈妈说“那就跟我们改姓覃吧。”

“那不好。”覃英从旁边插嘴子：“改姓只是为了骗过官兵，应该假改，真不改。”妈妈为难起来：“或者姓覃，或者不姓覃，就是一个字，怎么能分出真假呢？”覃英指指他们三兄弟，又指指田里的禾苗说：“三、人、禾也合成一个秦字，官兵查问，只是听音，哪会分得清楚呢?”她想得真妙！大家都点头同意了。风波过后，明清和覃英成了亲，在这块土地上生儿育女。子女哪，有的跟着父亲姓秦，有的又跟着母亲姓覃，觉得怎么都好，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不过，他们的后代便互不通婚，而且都尊陈友谅为先人。故事紧紧地楸住了每个人的心，秦永顺更是泪流满面。沉甸甸的历史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尽管多数时间它是沉默着，可是在历代王朝的兴亡更迭的时间窗口中，它的激烈变迁和丰富多彩，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所能详述。民间传说也罢，故事也罢，野史也罢，甚至神话都不是空穴来风，它们是历史的补充。有时它们说的就是历史事实的真相，尽管它们进不了正统史学的圣殿。

不过，即使是正史，如果你不但仔细而且敏感的话，你还是能看出历史书中许多的端倪。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迁客骚人的杰出代表陶渊明在他那举世闻名的《桃花源记》中描写了这么个地方：“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桃花源失落了，再也没有出现，成了千年来，国人心目中神圣和神秘的地方。如果我们大胆一点来判定，这个古人心中的理想之国就是湖南的武陵地区，而大庸又是武陵地区的要冲。对于亡命天涯的失败者，对于颠沛流离的流浪者，对于被逐出家园的断肠人，对于无容于正统的另类，武陵地区就像一位胸襟宽阔的老人，怀着慈爱，带着关怀，毫无怨言地容纳了他们，给了他们再生的机会和希望：无论是避秦的楚人，避汉的秦人，避清的明人，还是逃避民国的当代人。黎慕军等人已经踏上了这块神秘的土地，这块日后被人称为地球上和巴勒比海中的百慕大镜像对称的地方，也许就是踏上了不归之路，其中有凶险，但何尝不也许开始的是新的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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