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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章 交友当如此（第2页）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口道告辞，脚底抹油，各自散了。

郑心远做了个很柔软的伸展动作，见蒋家子弟虽然依旧各个站得笔直，不失风度，却都面带倦色，难掩疲累。心道：为了寻他们，这些蒋家子弟肯定前前后后快把整座山翻遍了。心中一温，道：“给诸位添麻烦了。”

蒋茹道：“郑、郑公子，你、你是不、不知道，七叔听、听说你们误入那山洞，可、可是急坏了。”他伸出三根手指，“连着放、放出三、三个赤红的‘玲珑鸢’呢！”

如碧海青天阁用雪雁传书一般，江湖各大门派都有自己专用的传信工具，蒋家善于用彩烟，名为“玲珑鸢”，又叫“玲珑烟”，根据颜色分为不同等级，代表不同的意义。这赤红色的玲珑鸢只有少数几个身份极高的人才有，一旦放出，周围数十里，甚至百里之内，只要看见这烟的蒋家人都必须立即赶来听从调遣。

郑心远这才发现，这些蒋家子弟中，有些十分面生，蒋家人统一着鹤氅，先前又没仔细看，并没有注意到。郑心远看了蒋谦一眼，如此情义，亲叔叔也不过如此了吧？

叔侄俩谁也没说话，郑心远心说这蒋谦也太不近人情了一点，打圆场道：“先回去吧，我那几个师弟怕是要着急了。”

回到客栈，天已破晓，几个师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一个个扑上来抱住郑心远不肯撒手。

郑心远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涕泗横流颠倒黑白说了一通，最后还痛心疾首地故作深沉悲痛。众人听之唏嘘，唯独蒋凌夷隐隐有不解的神色，郑心远心知瞒他不过，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滔滔不绝。

折腾了一整天外加一夜，郑心远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蒋七夜便让大家各自散了，留两人在房间好好休息。郑心远本以为他们叔侄俩肯定有私房话要说，想要回避一下，可蒋谦却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好又和蒋七夜道了谢，目送他离去。

两人各自打坐调息，神游太虚，待再次神识回拢，已经又到了掌灯时分。

郑心远脱力地倒在榻上，刚刚打坐调息，不觉有他，如今整个人放松下来，才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隐隐作痛。虽说有净煜丹相助，并无大碍，但是这些皮肉伤口却都是实打实的。他脱了上衣，露出白皙的胸膛和脊背，龇牙咧嘴解了纱布，准备重新上药包扎。染血的纱布丢进铜盆，他有些恍惚。先前情况紧急，他并未注意到伤口是如何包扎的，此时去解纱布，才发现那包扎的方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也就是说并不是林栓为他处理的伤口。

每一处伤口都仔细消了毒上了药，包扎缠绕的方式也十分稳妥，连打结都打得很平整漂亮。

他用温热的水洗了洗手，想要和蒋谦道个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素来最大大咧咧的人，平生第一次有些扭捏。

背上的伤口看不见，他探手取了铜镜，一只手高举着，另一只手拿着药瓶比量了一下。铜镜之中，他看见蒋谦正远远站在窗角下，目光如水，沉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月光透过窗棂撒在他肩头发上，俊逸男子低垂着眸子，与月色融为一体，就如他们初见的那天。他喉结动了动，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他晃了晃头，把一些虚无缥缈的想法驱逐出脑海，费力地拧着胳膊，抖了抖药瓶。

“我来吧。”犹如叹息，轻不可闻，郑心远恍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铜镜中的男子却从月光中抽身而退，坠入凡尘。他缓步踱到他身边，拿走了他手上的药瓶。

郑心远身子一僵，放下铜镜转身对蒋谦道：“不用啦，我可以的，从小到大，受了伤也都是自己上药，不敢让师父知道，更不敢让我娘知道，其实即便不上药也没事，过几天也就好了。”

他的声音异常陌生，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那是否是自己的声音。

声音是自己的，可表达的意思却不是。

蒋谦没有理会，依旧我行我素，热水净手、烈酒消毒，然后用纱布沾了酒，在那已经有些泛白的伤口四周轻轻擦拭。他的动作极为轻柔细致，手很稳，小心避开撕裂的伤口，虽然不可避免在酒精碰到皮肉的时候有些尖锐的刺痛，但比起他平素自己处理伤口，直接执了酒壶，不管不顾自上而下泼上去，然后火烧火燎钻心的疼要好受太多。

他放下铜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对着蒋谦。余光扫到一双簇黑的靴子，沿着靴子纤尘不染的暗纹锦缎向上看，是棕褐色的衣角，宽大外氅遮掩之下，郑心远无端觉得他似乎站得很紧绷，连呼吸都是微不可闻的。

郑心远张了张口，旋即又闭上，什么也没说。

“疼？”蒋谦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犹豫，轻声询问。

郑心远赶忙摇否认，“没有。”

消毒擦拭已毕，药粉落在伤口上，均匀而细致，皮肤灼烧的感觉瞬间被清凉取代，纱布自背后绕过前胸，郑心远看见两只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穿过腋下，在自己左肋停顿，继而倍加小心地打了个结。

郑心远如蒙大赦，觉得身上受了这许多处伤，都不及背上这几处磨人。他赶紧拿回药瓶，道：“谢谢你了，后面的我自己来吧。你早些休息。”

蒋谦嗯了一声，却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负手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变得无比尴尬，郑心远囫囵处理好伤口，颇有些心虚地侧卧在床上，烛火明明暗暗，然后被掌风熄灭。郑心远双臂叠着，头枕在臂上，张着眼望向天花板，两人之间就隔着一个木桌而已，他可以清晰的听见对方沉稳的呼吸声，让人心猿意马。他想起黄石老人说的，守住本心。但不知何时，似有一阵微风拂过，他的心便自此再也无法平静。

自从茅屋相识，蒋谦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与亲切感，让郑心远无法拒绝，无法抵抗。即便两人立场不同、性格迥异，相识也不过数日，但他就是固执地觉得此人生来就该是自己一生的挚友，无关性格、修为、身份、立场。同时，理性也告诉他，对方身上有太多他所不了解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蒋谦，推心置腹或是敬而远之，肝胆相照或是淡然如水。似乎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心正不受控制地接纳这个人，他无比渴望能够靠近他，去看看他那淡如烟霞眉宇之中、深邃渺杳的眸子之内，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故事。

他一次次救他、护他，不惜为他以身犯险，即便有所隐瞒，却从未欺骗他。也许真的只是出于江湖道义，出于他所谓的“偿罪”，又或许是另有所图、逢场作戏，或者其他什么他想不到的理由。呵，郑心远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到底，不过是萍水相逢，和他那些露水情缘无甚差别。可他就是莫名信他，固执觉得他就是诚心相待。

郑心远撑起上半身，视线越过桌子，从层层叠叠的被褥之中，精准找到那个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熟睡着的人。

心中豁然开朗，与其做个纠结反侧、进退两难的聪明人，不如就当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自欺欺人吗？他认了。

心中再无块垒，身体的疲惫袭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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