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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批评他该去美国的（第1页）

“拿破仑传（全新升级版）（..）”！

自我批评

——他该去美国的！

“此次失败全是我咎由自取。我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我人生悲剧的源头。”

此番自白，是这个流放者做过的最深刻的反省，它表明，拿破仑已完全走出中年时期模糊的恺撒式幻想。如果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此番忏悔足以让他在岩岛上赎尽罪过。然而，他的责任感并不是针对上帝，而是针对他自己，为此，这番话代表了一个伟人与命运进行的最后清算。可是，与此同时，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挑战，他如此骄傲自负，不可能承认世界上有比他更强的人。只有拿破仑能够推翻拿破仑。

这番话并非一时沮丧脱口而出的。早在掌权末年，他曾多次与亲信谈到自己的过失和错误；来到岛上之后，他更是经常进行忏悔。有些忏悔是虔诚的，有些则是冷言冷语；因为即使在自我反省时，他也是穿梭于幻想与现实之间。我们时常听到忏悔者发自内心的呼喊：“当我闭上眼睛，我所犯下的所有错误一一浮现，如同噩梦中的幽灵，挥之不去。”或是：“我想要的太多……我把弓拉得太满，过于相信自己的好运。”

时至今日，在冷静地思考了自己识人不清的过失后，他才认同当年在位时那些最敏锐的观察者们给出的见解。了解拿破仑生平事迹的读者一定理解下面这些话。

“我认为弗朗西斯皇帝是个好人；但他也是个笨蛋，在梅特涅的操控下，他成了摧毁我的工具。”“我应该让塔列朗留任的。他收受外国人的贿赂，与我何干？我只需派人密切监视他。只要示之以利，就会好好效命于我。要是当时让他留任，我现在应该还在位。”“要是那个发明汽船的富尔顿所言不假，我应该已经成了世界的主宰。但那些白痴学者却嘲笑他的发明，正如他们也嘲笑电。殊不知，蒸汽和电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后悔在提尔西特时决定维护普鲁士霍亨索伦王朝的统治。他后悔过早地在1812年渡过了涅曼河，在此之前他应该先了解西班牙的战事。他后悔没能听从卡尔诺的忠告，过早地打响了最后的战役，他后悔在滑铁卢战役中没能及早地派出近卫军去增援。他最后悔的是，在政权最终被推翻后，他投奔了英国，而不是沙皇，或者最好是美国。一直以来，每当听到法国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后悔没有去美国。

“借助美国的优势，我可以捍卫法国，使它免于陷入内忧外患；一听说我要回国，就足以震慑八方。在美国，我可以建立新法国的中心。不出一年，我就能聚集六万人……那里是最天然的避难所——幅员辽阔，人们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偶尔情绪低落时，我可以骑上马驰骋数百英里，独自一人自由自在地旅行，隐于众生之中。在欧洲，我太有名了，与每个国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一个逃亡者，乔装打扮后，我肯定能够逃到美国；但这有失尊严。我寄希望于危险的到来，因为这样一来，祖国就不得不求助于我，而我就能够以救世主的身份回国；这就是我长久逗留在马尔梅松和罗什福特的原因。命运之所以把我带到圣赫勒拿岛，也是拜那些想法所赐。”

这是他最有收获的一次反思。他这辈子所犯的其他错误导致的后果如此错综复杂，让他无法追溯若采取其他行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是，在罗什福尔做出的最后决定不可避免地把他带到了这座岩岛。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想着其他的可能性。拿破仑在幻想自己漫步于美国大草原上时，时而设想自己在那儿成立了新的国家，时而想象自己从荒野上疾驰而过，与此同时，他把自己最后犯下的大错归咎于爱国，这也许是因为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吧。

建立统治王朝的观念是他自我批评最为犀利的一部分。在帝国末期，他就向亲信吐露过自己的怀疑；终于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为时已晚。“在对待家人方面，我很懦弱；只要他们坚持己见，就可以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在这点上，我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啊！要是我的兄弟们能与我齐心协力治理国家，我们完全可以征服整个世界……我不如成吉思汗幸运，他的四个儿子竞相为父效命。要是我封任何一个兄弟为王，他会立刻自视为君权神授的国王；这个字眼就像瘟疫一样有传染性。新国王不再是我的代表，反而成了我的新敌人；他不会为我效命，只会设法独立出去。我只是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转瞬间他们都成了真正的国王，在我的保护下，他们尝到了统治的甜头，而我独自承担着重负。可怜的家伙们！一旦我被打败，敌人甚至不用宣布他们已被废黜。”他的忏悔到此为止。然而，不论如何自我批评，拿破仑从未对登上皇位或建立王朝感到后悔。相反地，他一再谈到他的基本社会理念：“我生来是为了调停革命与封建之间这场斗争的；我的帝国符合统治者和百姓的利益。我的目标是让欧洲社会复兴；命运的干扰令我功败垂成。”按照他对帝制的整体看法，拿破仑谴责那些国王把缪拉处死的做法。他们应该向各国人民展示，君主凌驾于法律之上。尽管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为拿破仑坐上皇位开辟了道路，但他依然谴责这种弑君行为；他不认为波旁皇族是称职的统治者，但对他而言延续性也很重要。

拿破仑不会错误地理解欧洲的历史条件，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备受称赞的美国乐土或幻想中的乌托邦式的圣多明各作为榜样，在欧洲尝试建起新的国家形式。他一直认为，现存的是由过去的自然发展而来的，并致力于改变而不是摧毁它，他从未想过摧毁一切再重建。因此，他不会摒弃旧的形式，而会把它们当作新建筑的基础。他热爱秩序和条理，仇视摧毁，他认为只有基础牢靠，才能成就大业。“我上台时，人们以为我会成为另一个华盛顿。谈何容易！要是在美国，我很适合扮演这个角色，因为在大西洋西岸采用帝制没什么好处。但在法国，我只能成为君王中的华盛顿。”

他说的是实话。拿破仑内心蔑视自己曾经披过的紫色加冕礼服，他不会把帝制带到美国，就像当年华盛顿拒绝自己部下提出的称帝的建议。论出身，拿破仑既不是无产阶级也不是王室成员，他来自一个没落的小贵族家庭。因此，他的地位介乎于两大阶级之间。有一次，在与英国人谈论英国时，他表现出了天真的阶级感情和对继位权的信仰。最后，他用下面这段话攻击了英国贵族：

“组成一个国家的并非少数贵族或富人，而是广大人民群众。诚然，暴民一旦得势，就会改头换面，自称为人民；但是，如果他们被打败了，少数苦命人就会以强盗或叛匪的名义被绞死。成王败寇，世道常情！一切取决于战争的胜负！”

在读了《恺撒之死》后，他说年轻时他本想自己写一本《恺撒传》。在场的某个人语带双关地奉承道：皇上已经写了。对此，拿破仑对谄媚者嗤笑道：“我？你这孩子！是的，如果我成功了的话！但，事实上，恺撒的运气不如我，他被刺杀了！”

与这些自我批评密切相关的是拿破仑对自己是非功过的评价。作为他性格的一个组成部分，拿破仑的历史意识让他在反思时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可能在以往任何时候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心态。拉斯加斯告诉我们，拿破仑谈论自己的生平时，好像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三百年。蒙托隆伯爵夫人说：“我们好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听到的是死者的对话。”

拿破仑固执地为自己做无罪辩护，他被指控犯有以下罪行：毒害雅法的瘟疫患者；处死当甘公爵。有一天，冲动之下，他向一位英国医生讲述了当甘事件的始末；作为一名执政者，他随时有可能被谋杀，反击是必要的。还有一次，拿破仑有意了解欧米拉对他到底有何看法。皇帝知道这位医生对他忠心耿耿，但也有独立的性格特点。他们就着一壶波特啤酒，边喝边聊。拿破仑突然问道：

“在认识我之前，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坦率地说出你的想法。”

欧米拉说，那个时候，他以为皇帝是个是非不分、没有道德意识的怪物，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皇帝嚷道。“可能很多法国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会说：‘是，他靠自己的努力爬上了名望之梯的顶端；但为了登顶，他犯下了很多暴行’。”紧接着，他开始进行激烈的自我辩护。

一天夜里，拿破仑召来蒙托隆，向他口述辗转难眠时涌进脑海的思绪。蒙托隆记录下拿破仑曾经如何爱好和平，在战役之前和胜利之后如何进行谈判。他对比了英法两国的革命，补充道：“克伦威尔实现目标时已是盛年，而且他之所以能爬到权力顶峰，靠的是狡诈与虚伪。而拿破仑崭露头角时还是个年轻小伙，以辉煌的功勋起家……我屠杀过什么人？谁敢说，坐在我的位置上，他会有更好的做法？有哪个时代，面对类似的困难，能够取得这样无可指摘的结果？……我认为，像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在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情况下获得如此惊人的权力，是史无前例的。即使刀架在脖子上，我也绝不改口。”

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在这长篇大论中，拿破仑没有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别人，也没有因天生的厌世而怨天尤人，这表示，在被流放的岁月里，他培养起了正义感。拿破仑一直以来都认为人性本是贪婪的，他也一直以这种观点看待同僚，但如今，他居然变成了一个审慎的分析家。权势之人变成了哲学家，拿破仑变得宽容了。

现在，他认为人类大多是知恩图报的，并非全都忘恩负义；唯一的不足是：人们索取的总是超过贡献的。拉斯加斯告诉我们，拿破仑现在最严厉的责难莫过于用沉默来表达，他甚至会为背信弃义的人辩解：他为他的兄弟们开脱，说奥热罗、贝尔蒂埃只是配不上他们的职位。从这些判断的高度来看，他以宽容的眼光审视一切。当读到下面这段话时，我们仿佛听到身陷囹圄的苏格拉底在发表演说：

“我们很难给到人们应得的……他们真的了解自己吗？那些背弃我的人，在福星高照的好日子里，绝不会料到有朝一日他们会离我而去……我们的最后审判是人性所不能忍耐的。事实上，与其说我被出卖了，不如说是被弃于困境中了，正像彼特离他的主子而去……也许他们已经流出了悔恨的泪水。有谁比我拥有更多的朋友和追随者？有谁比我更受爱戴？……我的命运本来可能比这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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