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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49两天后的半夜里，马仔打一辆小区门口认识的出租车来到通往火葬场的最后一段路“万全路”，过了阴森恐怖的黑魆魆的高大牌坊后，他拎着一个黑包下车。火葬场在远远的郊外，四下里漆黑一片，路两边的石像像一个个小鬼，姿态各异地站立着。冷风吹到干枯的树枝上，发出“嗖嗖”像是鬼在哭泣。他脊背发凉双腿打颤，一步一四下查看。前面五百多米处的烧人的二层高的楼，像青面獠牙的阎王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往前走了十步，这十步比一百步一千步还长！他哆嗦着蹲下，从包里拿出一张写着程三儿名字的，烙印了铜钱图案的黄裱纸和一沓烧纸。他拿打火机点烧纸，可怎么也打不着，有两回着了，但很快被风吹灭了，最后好不容易双手捂着点着了，但烧纸像是太潮，怎么也点不着。不是上坟的季节，许多寿衣店都把纸堆放到墙根儿，这些草纸都发潮。他把草纸揭下来几张，在手里团成团，最后总算点着，随后把那一沓草纸点着，又把黄表纸放进去烧掉。过程中他嘴里嘟囔着，说，程三哥，我是马仔，我今儿半夜来是替冯二和小娥向你道歉的，看在你们多年的情份上，你就饶了小娥吧，你要是还觉得冤，就去找冯二吧，这纸上写着他的地址了。你去找他吧。小娥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不容易，你就别来找她了。

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哆嗦着把这些背了多少遍话说完，跪下磕了四个头。起身，起身往出租车上走。按巫师的说法，他不能回头，那样死鬼程三儿会跟着他回来，就送不走了。其实就是没有这个说法，他也不敢回头。

在拉到出租车车门的一瞬间，眼泪顺了他脸颊流下来……

多少年以后，他每当想起这个夜晚这个时刻，就觉得自己后背发凉心头哆嗦，嗓子眼堵得慌，想哭。

惊吓和寒冷，马仔后半夜发烧，呻吟。小娥心里无限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人家孩子。她给马仔弄姜糖水，给他吃药，哭着说我在这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让你去我还能找谁？……你这是吓着了，明儿个我还找那门头儿，让他给你收收……

天亮时马仔醒来，发现小娥紧紧抱着自己，胸前两只白鸽紧紧挤着自己的肩膀。这一面，孩子的一只小胳膊，搭在自己肚子上，孩子嘴里细弱而甜润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腋窝处，让他感到有些发痒……

小娥说，你发烧了，哆嗦的厉害，家里所有的被子盖上都不管事……

小娥说，我实在太害怕了，不搂着你我就会被吓死！……

小娥伏在他肩头，涕泗横流抽泣不止。泪水滴在他还在发热的肩膀上胸上，比冰块还凉！

腊月二十四，家常菜馆关张，小娥带着儿子要回老家了。

门头儿看的并不准，或者说她——一个中年妇女——给出的破解的招法并不灵验，马仔给程三儿烧的纸带的话儿并没有让程三儿停止来这里，停止在半夜里来掐小娥，只是小娥慢慢习惯了，忍得住那种恐惧了，也不再发烧了。但睡眠极度崩溃，加上超负荷的劳累，人瘦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眼睛深陷下去，看起来和骷髅无异。她妈妈要她必须关门回家，说就算死也要死在家里。

就要过年的车站人头攒乱哄哄。但对有心事的人来说，对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人来说，那些吵嚷的人群拥挤的车辆，都是无声的，像另一个世界。

马仔买票回来递给小娥，把她脚下的行李放到长途中巴车轮旁的行李箱里。在猛烈关上行李箱盖子的瞬间，马仔眼泪猛然涌出来，心头一阵阵哆嗦。他想，真的就这样分别了！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他头顶在车厢上，任泪水乎乎往下流。

小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他转过身来抱住小娥，摸着她骨瘦如柴的肩膀，几多怜爱万千忧惧。他老姨告诉他，门头说了，小娥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小娥有气无力地伏在马仔怀里，任凭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娥抬手给马仔擦眼泪……

她说，你看，我连眼泪都耗干了，想哭都哭不出来了……我命不好，以前让一个活鬼纠缠，现在被一个死鬼纠缠，我就这命。……就是不知道老天爷为啥这么安排！……又为啥在最后的时候，又派你给我，难道老天爷你真的这么狠心，要把我折磨死不可吗？我哪里缺德了让你这么这么我啊！……

她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她说她这辈子从恋爱结婚开始，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说其实对我来说活着不如死了。

车子启动了……

小娥抹一把眼泪，领着孩子向车门走去。

凛冽的寒风吹得她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