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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连绵阴雨衬得窗外很亮,石阶上青苔清新香甜,雨水积出坑洼,大大小小连成一片,范航站在玻璃窗前,看站在院里的锄离一双亮晶晶眼睛,比雨水还亮。
她脸上两个小梨涡,碎发黏在额前,撑住双拐在院子练习走路。
锄离执拗地不让范航扶她,也不让范航在旁边看。
她执拗地撑着双拐独自在院子里练,几次险些摔倒在地上,吓得隔着窗户看的范航心跳到嗓子眼。
一看到锄离斜身,范航就伸手欠身做出“扶”的样子,明知道隔着窗户墙连摸也摸不到她,可范航还是惯性地去做这个动作。
一天下来范航和她一样出了几身的汗。
范航见锄离渐渐走得稳了,这才转身到桌子前接着拼这张碎纸。
范航不知道锄离那天撕得是什么,不过能让她随身装着,一定是重要的东西。
范航费力地分辨这些碎片,这张纸终于在范航手下重新粘了起来,范航一看内容,转头看院子里的锄离,皱眉不语。范航心渐渐沉落起伏,他不知道那些日夜她是怎么过的,他知道“她从来不说,心思也总全装在心里,从不吐露半分,面上轻快欣喜,直到一下被人关了门窗,锁进黑暗的屋里,从来明媚,又怎么能一下接受这些?所以她选择将自己缩在角落,用哭喊来抵制一切。包括恨意,包括委屈,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不说。”
范航仔细想想,除了自己,锄离从没有在谁面前失态“抓狂”过,她从来都是“懂事”的,是师父、前辈眼里的好苗子,她天生带着不争不抢的乖顺懂事,可是......她也是酷暑寒冬练出来的,只不过她从来不说,大家也就忽略了。
锄离撕碎的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范航这才知道就在自己倒仓那阵子,她已经考上了县戏团,但她没有去,也没同自己说,大概她也从未同任何说过吧。
她怕范航难受,怕同行师姐们说闲话......她小心地保护着所有人的自尊,虽然她也曾被冷嘲热讽,伤得眼里含泪笑着打圆场说“都是玩笑”。她一两句就冲淡整个后台的紧张尴尬、剑拔弩张,围在一起说笑的师姐们都随之哈哈一笑,唯有她低头忍出一滴泪。
只是......她还是断了双腿。
绿珠坠楼,她再也唱不了这出戏了。
一场场露水在夜里落下来,默默地滋养万物,它在夜里悄悄地来,不惊动一人一物。
锄离、范航握手躺在床上,听着对方的心跳,慢慢闭上眼睡熟。
晨光熹微时推门能看见花株上的露水,就像夜里默默不语的两人,彼此懂便不再需要言语,也无需多言。
一场雨过后,整个院子被刚照下来的太阳光晃得发亮。
锄离撑着双拐站在一个小洼前,她对着水洼中的自己,眨眨眼睛,慢慢松开了双臂。
双拐“啪”地落地,锄离回身一挑兰花指,眼里含笑地看向窗户,她知道范航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小心地看着自己。
她眼里神采飞扬,亮眸含露,带着一股气,傲气和志气,台上一亮相得一阵掌声。
经常来听的老观众都在下面叹息,既感慨又可惜,以为再也看不到锄离的虞姬了,谁知道她还能时隔六年之后再登台。
老人们不禁泪眼模糊,用手绢擦擦眼睛往台上看。
她无当日不可夺目的神采,却蕴出一股让人看不透的韵味来。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赢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低下一阵掌声,闭眼听台上唱,慢慢品更见真韵。
范航坐在座位上细细地看台上的锄离,心里一阵开落。
你成人了也就成材了,就在他们牵手安稳睡熟的一个个夜里,他们都成人成材了。
一场场下去,每一场都是新生,也或许每一场都是落幕。
就像柏逸帆的许仙,锄离的绿珠。
一场雨又过,地上长出的又是新的芽了。
安空景与司南雪商量让锄离和范航重新搭“霸王虞姬”,范航立刻摆手拒绝。
“怎么不唱?”司徒博疑惑地问。
范航笑着说:“她一上台我心里就害怕,要是和她同在台上我就只担心她的腿,根本想不起词来。她一下腰我就害怕,就想上前扶她。”
范航话音一落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范航脸通红一片。
范航听着师父、司师父和师兄们的笑声,也低下头抿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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