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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这一夜，欧阳洪梅伴着沥沥雨声，心里对李金堂生出了咬牙切齿的痛恨!不正是这个男人把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吗?如果没有李金堂，董天柱敢这样欺凌她吗?她没有想到死。

半个月后，欧阳洪梅被通知到县文化馆戏剧室报到。这个结果让知青点的女知青好生艳羡。县文化馆的职员都是干部，在人们眼里，自然比工人高了一级。欧阳洪梅提着行李回到县城，在李大妈怀里哭了大半夜。李大妈也不劝她，只是陪着流泪，粗糙而苍老的手在欧阳洪梅的后背上摸呀摸呀。还用问吗?不用了。

戏剧室只有两个人。室主任是剧团的老编剧，一见欧阳就说：&ldo;回来了就好，能回来就好。要是县里没有了你，以后这想唱戏也唱不起来了，我写着也没劲头。你总算归队了。熬一熬，等一等吧，群众总是要看戏的。&rdo;欧阳洪梅笑了一下，算是回答。老编剧指着在角落那张办公桌前坐着的瘦小青年说：&ldo;该给你们介绍一下，小桂，桂雁生，一个月前调来的，写了一些快板书。这是欧阳洪梅，去年当过演员，戏唱得好。&rdo;桂雁生站了起来，弯成一只虾米，朝欧阳洪梅点点头，讪笑着：&ldo;我看过你的戏，认得的。实际上我只写过两三个顺口溜，只在厂里演过。把我弄到这儿，我还不知道该干些啥，能干些啥哩。&rdo;欧阳洪梅还是笑了一下，瞥了桂雁生一眼，没记住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征。老编剧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道：&ldo;洪梅，你家房子冲毁了，你还没地方住吧?&rdo;欧阳洪梅答道：&ldo;我暂时住在李大妈家。&rdo;老编剧道：&ldo;小桂，把你隔壁那间小屋腾出来，东西挪到办公室，就让欧阳暂时住下。吃饭嘛，买个小煤油炉自己煮。饭总是要吃的。&rdo;

这样，欧阳洪梅和桂雁生就成了邻居。住了十来天，欧阳洪梅对桂雁生的历史知道得十分有限，只知道他家在农村，后来招工进了工厂，二十七了，还没成家。桂雁生从不主动和欧阳洪梅说话，总是欧阳问一句他答一句。有一次，桂雁生主动来到欧阳洪梅的屋里，很不好意思地说：&ldo;我出去买点下面的菜，用不用帮你捎一把?&rdo;欧阳洪梅就觉得桂雁生实诚、善良。

日子好像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剩下面条和小白菜，安静得有点怪怪的。没安静几天，一个人的出现几乎把欧阳洪梅逼得走她母亲的老路。

那是一个陌生的老青年，脸白胖，总有散不尽的笑意挂着，一副白框眼镜挂在矮鼻子上，玻璃藏掉了一些眼睛的秘密，一进来就很随便地坐在欧阳洪梅的小床上。欧阳洪梅想不起熟人里有他，就说：&ldo;你是谁?&rdo;老青年再把欧阳洪梅仔细打量了一遍道：&ldo;卸了妆更好些，去年我看了一场你演的《红灯记》，那时我在粮食局当局长，轮不到我上台接见演员，所以你不认识我。到文化馆还习惯吧?&rdo;欧阳洪梅点点头。老青年道：&ldo;这些天一直忙着布置全县的大批判，就没来看你。今天来，是通知你参加一个大型会议。中南五省要在武汉开个样板戏经验交流会，地区给县里一个名额，我就把你报上了，后天到地区行署报到，来回路费报销，每天补助八毛钱。上午把这事已通知你们馆长。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rdo;欧阳洪梅就笑了一下。老青年很随便地拉了欧阳洪梅的手，&ldo;你坐下，坐下说。&rdo;欧阳洪梅绷着脸，朝门口退了一步。老青年脸上露出了诧异和不快，&ldo;你不知道我是谁呀?我是县革委副主任郑党干，是把你从四洼知青点提拔成国家干部的大恩人。你就这么个态度对待我呀?今天我又是来给你报喜的，你把脸拉得二尺半，我就不高兴。&rdo;欧阳洪梅一脸哭笑不得，又往里边挪了一步，挤出一点笑容道：&ldo;郑副主任，我不知道是你。&rdo;郑党干笑出一颗金牙，&ldo;这就对了。我就喜欢女人笑。&rdo;说着，又拉住了欧阳的手，&ldo;你坐下，坐下说。&rdo;欧阳洪梅又抽出了手，朝后退了半步。郑党干站了起来，&ldo;你是咋啦?全县几千知青，我为啥选中了你?你别给你脸不要脸的。又不是啥&tis;正经货，李金堂睡过，四洼十几个男知青睡过，你给我装什么迷瞪僧呀!要是身上来了，说一声，装正经我就不高兴!&rdo;欧阳洪梅只感到脑袋嗡了一声，整个人都木了。郑党干过去掩了门，过来捧住欧阳洪梅的脸亲吻起来。欧阳洪梅情急之下，猛推了郑党干一把。郑党干跌坐在一把椅子上。郑党干勃然大怒，扇了欧阳洪梅一个耳光，&ldo;你竟敢上头上脸呀你!李金堂睡得我就睡不得?我总还比他年轻些吧?他当的副主任是副主任，我当的就不是副主任?李金堂把你从四洼弄到剧团当演员，你跟他睡，我把你从四洼弄到文化馆当干部，碰都不能碰你，搞这种厚此薄彼，太不仗义了!过我手的女人，奶子能装满十口大蒸笼，还没遇到一个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主儿!李金堂为了你恢复一个剧团，是大气魄。你要想唱戏，我郑党干也能把剧团搭起来，提拔你当演员队队长。我从来不追女人，她们一不笑，我碰都懒得碰!为啥?没味道，咋说这是两人一起做的事。这会你还去开，亮出你这龙泉第一金嗓子，在中南五省大比武中给咱龙泉扬扬名。忘了给你说了，研讨会有个内容，选出最佳阵容，把八个样板戏都演一遍，别的不说，我看你能争来演那个铁梅和阿庆嫂。趁这个机会出去好好想想你该咋办。你该明白，我能把你提拔成国家干部，就能把你贬成工人、贬成知青、贬成农民。听说你还唱过一回旧戏，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想通了，告诉我，要笑着说，懂吗?我不喜欢看你现在这种脸色。&rdo;

欧阳洪梅想到了死。除了一死，似乎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不愿做一个在男人手中移交的玩物，那就只好去死。

可是，她又太爱唱戏了。戏才是她的第一生命。如果能在武汉的大舞台上亮出自己的嗓子，那也就死而无憾了。要死就死在中国的第一大河里，一颗耀眼的流星划破天际，然后坠落在一条大河里，真好。欧阳洪梅去了武汉，果真挤进最佳阵容，演了一场《红灯记》、一场《沙家浜》。剩下的，只是选择一个时间、一个地点，慢慢走进缓缓东去的大波，一切苦难都终结了。

会议期间，一个后来和她同台演郭建光的男演员似乎在尝试着接近她。&ldo;郭建光&rdo;长得英俊潇洒，一双眼睛会说话。男人长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点奇怪。&ldo;郭建光&rdo;用眼睛对她说：&ldo;我对你的行为有点好奇。&rdo;

&ldo;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rdo;欧阳洪梅执意要听到个答案。

&ldo;你好像并不急着赶回去。&rdo;&ldo;郭建光&rdo;笑着说，&ldo;我正好也不急着赶回去。你好像特别喜欢这条大江，我正好也特别喜欢水。你好像背上你的全部家当出门的，我正好也常常把每一次远行当成弹奏绝唱《广陵散》。你去的地方，你要去的地方，我似乎都愿意去。&rdo;

&ldo;那你就跟着我吧。&rdo;欧阳洪梅冷笑道，&ldo;我去的地方对你可能很不合适。&rdo;

&ldo;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去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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