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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甚至还可以退一万步说，即便责任是慈禧一个人的，那么，满朝文武，凤子龙孙，成百上千的男人，都拗不过一个女人，不也挺窝囊的么？

更窝囊的是，中国的男人，不但往往难以负起保护女人的责任，而且有时还要把保家卫国的责任，也都一古脑儿地推给女人。什么&ldo;穆桂英挂帅&rdo;，&ldo;佘太君挂帅&rdo;、&ldo;十二寡妇征西&rdo;，全是打男人耳光的&ldo;好戏&rdo;。

不可将&ldo;杨门女将&rdo;与&ldo;木兰从军&rdo;相提并论，以为那都是&ldo;歌颂了中国妇女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rdo;。木兰从军是女扮男装。一同上阵厮杀的，仍都是男人。杨门女将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是男人都死光了，非&ldo;十二寡妇征西&rdo;不可。

事实上，在国难当头、兵临城下之际，男人不如女人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比如《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讲到的林四娘一事便是。林四娘是恒王身边的一个美女，恒王战死后，&ldo;青州城内，文武百官，个个皆谓：&lso;王尚不胜，你我何为？&rso;遂将有献城之举。&rdo;反倒是&ldo;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rdo;的林四娘，率女兵出城，与敌决一死战。所以宝玉的词便愤而叹曰：&ldo;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rdo;这是问得极好、极沉痛，也极有深意的一句，可惜贾政之流并未听懂。

当然，&ldo;穆桂英挂帅&rdo;也好，&ldo;林四娘杀敌&rdo;也好，都只是个别的特例，但它们反映出来的文化心理，却值得深思。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几个人曾像宝玉那样作过反省，问过&ldo;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rdo;的问题呢？几乎没有。多数的男人，不是像贾政那样，把这些故事当做风流韵事来品评和赏玩，便是楞往上面乱贴&ldo;爱国主义&rdo;的标签，以此来掩盖文化的悲剧，这才真是令人为之扼腕的事。

事实上，从原始时代起，男人和女人，对于自己家庭、氏族和民族的存亡继绝，就有不同的分工和责任。女人的任务，主要是生儿育女，保证族类生命的延续；男人的任务，则主要是猎取食物和保卫部落，保证族类的现实存活。可见，保家卫国，从来就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女人至多只是做一些辅助工作，决没有&ldo;挑大梁&rdo;的道理。如果战端一开，竟是女人主战，男人主和，或者女人上阵，男人投降，那么最终的结果，大约也就只能是女人被辱，男人哭脸而已。&ldo;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rdo;这个男人，是连哭，也只能对着女人哭了。

这样的男人，哪里还像男人？

这就难怪中国戏曲舞台上的那些男人一个个那么窝囊，那些女人都一个个那么贤能，而这些&ldo;颠倒阴阳&rdo;的戏又居然能&ldo;颠倒众生&rdo;。道理看来很简单：那些平时充当男人保护着的女人，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ldo;影子&rdo;；那些平时受尽欺凌的女人，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ldo;希望&rdo;；而那些不像男人的男人，则看到了自己角色错位的&ldo;合理性&rdo;，当然大家一起来叫好。

但，这果真很好么？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男人之（四）大老粗与小白脸

白面书生、江湖好汉、忠臣孝子，以上三类，大体上就是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男性&ldo;正面形象&rdo;的主要类型。千百年来，这三类形象不断地在书本中被表彰，在舞台上被扮演，在民众中被传说，久而久之，便几乎成了中国男性的典型代表。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这三类男人，一类是女性化的，一类是无性化的，还有一类是半女性化半无性化的。如果他们果真是中国男性的典型代表，则中国的男人，岂非就&ldo;不像男人&rdo;？

幸而事实并非如此。一方面，这三类人物似乎并不能说就是中国男人的代表。比方说，占中国人大大多数的农民，他们就代表不了。另方面，生活中的文人、好汉、臣子们，大约也未必就是书本中和舞台上那样女性化和无性化。要言之，他们是被&ldo;说成&rdo;无性化和女性化的。

然而，问题的要害也许恰恰正在这里：明明并非无性化或未必女性化的男人们，为什么一到了书本中和舞台上，便要被&ldo;说成&rdo;是无性化或女性化的呢？为什么读者和观众看了以后，并不觉得有什么&ldo;不妥&rdo;，反倒颇为欣赏呢？为什么千百年来人们这么说，这么演，这么看，却并无一人提出异议呢？这就只有一个结论：中国传统文化其实是倾向于赞同和欣赏，至少也是不反对男人的无性化和女性化的。

要弄清这里面的奥秘和缘由，无疑是一件太费商量的事情。但似乎可以肯定，它很可能与我们民族文化的特质有关。中国文化大体上是一种农业民族的文化。农业较之畜牧业，缺少明显的性特征，而农业民族也不像游牧民族或狩猎民族那样，需要男性的攻击和冒险，毋宁说更多地还是需要女性的忍耐和精细。春播秋收有如女人的十月怀胎，精耕细作有如女人的纺织fèng纫，农业民族的文化性格是很容易倾向于无性化女性化的。

长达数千年之久的封建专制主义政治制度，则可能是造成无性化和女性化倾向的另一个原因。我们知道，这种制度的一个特点，就是最终只承认一个人是男人。这个人就是皇帝。皇帝&ldo;乾纲独断&rdo;，是绝对的和唯一的阳刚。其他人相对皇帝而言，都必须多多少少具有阴柔的性质，在把皇帝&ldo;君父化&rdo;的同时也将自己&ldo;臣妾化&rdo;。事实上，当&ldo;乾纲独断&rdo;的皇帝把天下臣民都女性化了的同时，他自己是否还能保住男性特征，其实也成了一个问题。大清王朝最后三位皇帝连儿子都生不出一个，便是证明。

最后，与上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对应的意识形态，也是无性化和女性化的。道家和佛家的阴柔特征，已有不少学者说过；而儒家虽被标榜为&ldo;刚柔相济&rdo;，其实是相当无性化的。所以，讲&ldo;忠义&rdo;的江湖好汉无性化，爱&ldo;道德&rdo;的白面书生女性化，而&ldo;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rdo;的忠臣孝子们，则介乎无性与女性之间。

这样一种文化传统的现代版本，就是所谓&ldo;大老粗&rdo;和&ldo;小白脸&rdo;。

似乎很难给&ldo;大老粗&rdo;和&ldo;小白脸&rdo;下一个确切的定义。实际上，它们的文化内涵要远远超过其字面意义。&ldo;大老粗&rdo;其实并非又老又粗，&ldo;小白脸&rdo;也不仅仅只是皮肤白嫩、而且姣好。准确地说，这两个词代表的乃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类型和文化倾向，其中既有传统因素，又有时代特征，既有地域色彩，又有政治缘由，很值得我们细细咀嚼一番。

一般说来，&ldo;大老粗&rdo;的本意，是指&ldo;粗俗而不文雅&rdo;的意思。所以它原本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汇，有时也被用来作谦词。但实际上，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人们的自称&ldo;大老粗&rdo;，早已从&ldo;谦虚&rdo;变成了&ldo;炫耀&rdo;。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自称&ldo;大老粗&rdo;。有资格自称&ldo;大老粗&rdo;的，主要是战争年代和建国革命队伍中的男性成员。他们或者有根红苗正的出身，或者有久经考验的履历，或者有当家作主的豪气，因此有资格把一个原本带有贬义的词改造为褒义，而一个不具备上述资格的人，比方说，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又从末参加过革命斗争，如果也来自称&ldo;大老粗&rdo;，则显然是&ldo;自不量力&rdo;，只会引起人们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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