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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密云不雨（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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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和接到纪柏棠的密信，倒也没有犹豫，如今朝中大臣，若论实力当然以纪柏棠为首。何况多年来纪柏棠在禁宫之中所下的水磨工夫着实也不少。而真正让英和愿意施以援手的，还是因为这调运粮米，在户部也许可以算一件大事，但在掌管内廷司的他看来当真不过是举手之劳。

历来帝国制度，财政便分为两块。户部经管各行省赋税，一应米粮调运，银两拨付都掌之于户部尚书之手，唯一的例外就是帝都京畿。皇帝禁宫乃是天子领地，凡所支用自然不能由臣下掌管，而皇族和历代功臣亲贵之后，其俸禄虽由国库拨付，但各有采邑封地，这一部分的收入同样不会收归国库，开国之初，皇帝设内廷司统领种种禁宫之内的庶务，而亲贵宗族则常是各分府邸，自行其是。之后帝国承平百年，在王朝中叶，帝君下旨，凡在帝都京畿四周获有采邑的，无论位阶、亲疏皆收归内廷司掌管，内廷统一为各府造册登记，但有所需，凭各府令牌支用，至此，内廷司可说是掌握了帝都除国库之外最大的一笔财富。

内廷司府库与国库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国库存银由户部经管，实力如何与天下各省形势息息相关，王朝盛世则国库充盈，国势衰颓则捉襟见肘。如今纪柏棠所掌管的国库，原在严敬铭苦心经营之下尚可支持，但自兴平改元，朝廷大政频出，皇帝又不思节俭，早在数年前即便远在两江的俞英泰都已猜测国库难以为继，如今用兵经年，确实空虚非常了。但凡此种种，都影响不到内廷司的府库，天子采邑，只要国家仍在，断然没有匮乏的道理。至于其他皇室宗族以及勋贵功臣，每一家都是在帝都繁衍百年以上的大族，无论天下如何动荡，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保证自己的采邑，而掌管着一切的英和，对府库存储了然于心，何况，内廷司的府库不会像户部的官仓一样徒有其表，这其中既有英和的功劳，也有皇帝的功劳。当年宁王原本位极人臣，朝野都知道他是内阁的魁首，却甚少有人知道宁王众多职务之中，还有监管内廷司府库这一件。等到兴平改元，宁王称病，皇帝虽准了他退出内阁回府养病，政务军务上许多掌握实权的职衔也都一并交卸了，唯独保留了这一个，皇帝的意思未尝不是想给宁王一个闲差也是优差，内廷府库收入颇多，既为长官自然优厚，也算是对宁王多年辛劳的酬庸。此一监督，对国事谈不上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对朝臣来说，内廷府库乃是皇家私库，非一般臣子可以随意建言的。皇帝对宁王的这项任命，却在无意中吓退了一班企图侵蚀贪墨之辈。宁王虽然称病，但声望仍在，而他本人在看到皇帝允准退他居府邸养病的旨意时虽然有些寒心，但以其天潢贵胄的自尊以及多年秉政的经验，自然知道府库为有心人觊觎已久了，所以即便只剩这一个闲差也是断然不会不闻不问，任由宵小侵蚀的，英和在禁宫多年，熟知知道宁王的脾气秉性，英和里平日虽不禁止內侍收受一些好处，纪柏棠凡有馈赠他也不会退回，但以本性而言，不算是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宁王凡在监管之上有所布置规划，英和也总是尽力配合，所以数年来国势虽愈发不堪，但内廷府库倒是愈加充盈了。

如今府库中的存粮英和一时也记不得确切数字，但支用三月英和自信毫无问题，原本宁王若还是专任这监督一职，多少还有些麻烦，好在如今宁王再度入阁，无暇分身，只要行事小心些，不难应付。此刻看天色已晚，英和也不急于立刻调看账册，只待明日随侍皇帝上朝之后，再来安排米粮调运，主意已定，英和计算着离皇帝起身还有三个时辰，便也洗漱归寝去了。

帝都之中，此刻却还有人醒着，一个是纪柏棠，密信虽然已经送进宫去，但英和会是做何反应，纪柏棠心中也还甚为忐忑，但内廷司多年来的经营，他手中虽没有详细的账目，但也是知道大概的，自己所提出的数字也算不得强人所难，彼此多年的交情，想来英和不会推诿。

“但若是有个万一呢？”纪柏棠在心中问自己，万一内廷调粮的渠道断了，自己又该从哪调来这另外一半的军粮呢。他心中当然是有答案的，只是这个答案可靠与否，他越来越怀疑了。

另一个醒着的则是冯仲，冯聿林已离开了书房，此刻只剩冯仲一人，一封奏报肃清无缘的奏疏对于冯仲来说不算乃是，只是这封奏疏一旦递出，便意味着所有的计划就要启动了。看这眼前的地图、书册乃至账簿，凡此种种都出于自己一手策划，身为谋臣，主公言听计从到如此地步可说是无憾了，但冯仲毕竟太了解冯聿林了，深知冯聿林此刻虽已下定了逐鹿天下的决心，但所做准备绝不会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个计划而已。

天色微明，纪柏棠已在下人伺候之下穿好了全套朝服，仍是同往日一样，一顶软轿，两名侍从往禁宫而去。这日早朝，英和随侍在皇帝身侧，见到纪柏棠只是递了一个手势，纪柏棠便知道自己密信所求得偿所愿了。

早朝之上，皇帝果然提到骁骑将至，朝廷要为各路勤王军旅准备犒赏之资，纪柏棠庆幸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凡所调用物资银两对答如流，皇帝甚为满意，而在议事的最后，皇帝意态潇闲地说道：“前些日子和你说过的翰林大考，就在这几日择期办了，骁骑进京以后朕又要专注军务，无暇分身了。”

翰林大考，原就不急之务，皇帝年年不忘，纪柏棠知道自己当初的猜测不错，皇帝必是要替皇长子选老师了，皇长子眼看七岁，读书的事确实不能耽搁了，好在他与燕王原也就商议过此事，所以很从容地答到：“臣，遵旨。”

散朝之后，纪柏棠并没有回内阁而是先去了户部，皇帝既然有了正式的旨意，那么军粮筹措立刻便要开始，各处人手亦必须早作布置，各处官仓相对简单，只要核实数字，下令调拨便是，帝都几大粮商也只需要准备银两，如约交付，唯独英和从内廷司府库中调运的米粮如何交卸，纪柏棠还尚无头绪。

正在这走出议政殿去往户部的时候，英和拦住了纪柏棠，“阁老，皇上旨意，此次翰林大考乃是破格，特从内廷拨付银两，在定出等次之后从优奖叙，还请阁老定个章程以便内廷早作准备。”

纪柏棠心中雪亮，这是最好的机会，接着翰林大考，户部与内廷司之间的公文往来顺畅许多，在外人看来也不着痕迹，着实是一妙招，纪柏棠甚至怀疑也许正是英和用计让皇帝在此刻想起这翰林大考来，以此掩盖内廷司与户部之间的交易。

于此同时，冯聿林很少见的在白天来拜会冯仲。冯仲长夜不寐，此刻思量冯聿林必会去城外的军营，所以很放心的在房中高卧，不料冯聿林竟是如此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因，果然冯聿林此来是想到了一个让苦肉计更加保险的计划。

“世兄，除了肃清叛军的奏折之外，我还想请你替我拟一道折子。”

“主公请讲。”

“大意我已经有了，请陛下早定储君之位，以安天下人心。其余笔墨枝节都随世兄发挥，只有这一句万不可少。”

冯聿林想要奏请皇帝在此刻就立太子！这着实让冯仲惊诧。储君之位，天下至重，多少人想言而不敢言。特别是当今皇帝，至今只有一个皇长子，尚在冲龄，而值此天下动荡之际，国赖长君，立一个年幼的太子并非上佳之选，所以皇帝迟迟没有动作，因为朝野的意见本就有所分歧。当年流寇之乱，皇帝赐宁王府邸仪同东宫，隐然就有以宁王为储君之意，后来皇长子出生，皇帝心中当然更想传位于亲子，但朝野之间不乏有支持宁王将来即位的大臣。所以才有了兴平以来对宁王种种裁抑，原本只要天下太平，皇帝百年之后，帝位自然是皇子的，但如今战事纷争不休，冲龄的皇子与仍在盛年，才具无双的宁王相比，未免就逊色的太多了。所以皇帝对储君之位的归属一直保持沉默，而众大臣，谁也不敢贸然提到这个话题，然而今日，冯聿林却要第一个上奏此事了。

“主公，储位归属，牵连甚多。如今主公手握天策兵权，本就忧谗畏讥，似乎不宜贸然奏请此事。”冯仲此言不虚，皇帝、宁王以及皇长子，东宫储位涉及太多势力，承平之时尚要慎重，何况现在是天下刀兵的时候。

“世兄所虑，我自然知晓。只是你我既已定下要行苦肉计，便要舍得。以我起兵以来的微劳，他日若只是一时不察，让叛军余孽袭杀了粮队。陛下一念之仁，未必就真的能将我下入天牢。至于宁王殿下，思量抑制我之心，已非一日了，所以倒不如我先斩断陛下这一念之仁。我与世兄说实话，我们所谋大事，将来少不得还要借天子名义以定四方诸侯，这身边的天子，若是冲龄的孩童，岂不是更好。”

冯聿林如此一说，冯仲便明白了。皇帝对天策确有恩宠，但如果冯聿林主动涉及储位之争，无论支持皇长子还是宁王，都不是皇帝所乐见的。因为很明白的，手握天策的冯聿林，只应该忠于皇帝一人。此道奏折一上，皇帝对冯聿林必是要心生忌惮的，而等到骁骑入京，粮队被截杀，届时皇帝雷霆之怒，京畿防务又有骁骑可以依仗的时候，皇帝的处置便会很决绝，冯聿林牢狱之灾必是不免，而他又有此奏请早立储君的行为，朝野之上纵然有大臣想为他求情，恐怕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如此计划，确实周详，至于冯聿林最后的话，挟天子以令诸侯本就是古人故智，冯聿林想要效仿，最合适的确实也是拥立还是孩童的皇长子。既然如此，冯仲便也不再反对，领命去写这另一道奏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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