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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沦落君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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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群雄安排好几位受伤的，便各自散去。古宁南前来与段念二人搭话，那少女虽一脸不情愿，见古宁南去了，也只得在后边随着。古宁南与二人介绍那少女道：“这位姑娘姓杨，单名一个萍字，承她相救，我才捡回来一命。”又向杨萍介绍起段、董二人。杨萍却道：“我知道，江陵城里见过啦。”如此一说，段、董二人却是疑惑不解。尤其是董玉，于古宁南所言“承她相救才捡回来一命”更是困惑。古宁南道：“此事慢慢说来。”

古宁南引二人到自个之前住的客栈，给二人分别要了一间房。杨萍见了，一脸不悦，道：“也不见你待我这般。”古宁南道：“你不是自个一间么？”杨萍道：“我倒不是要自个一间。”听得二人辩嘴，段、董似有所察觉，当下也不说甚么。

原来那日古宁南顺江而下，未多时便昏厥了过去。待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流落何地，但舟已靠岸。古宁南经这么昏睡，也恢复了些气力，伤势尚未发，便下了船，一直沿着一条小道走去。没走开多远，忽听得前边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却是些粗俗不堪之语。听得一男的道：“小妹妹，你便从了哥哥罢，你瞧，我多威风啊！”女子声音的道：“我呸，威风你大佬爷！”那男的不怒，一阵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看，咱当差的哥几个，哪个有我威风啊？”女子冷笑道：“说的好像天底下就你们几个似的。”那当差的骂了一声，说道：“说得好像你还能离开这不成！我说，你今个从我最好，不从我，我便教你好瞧。”

暗地里的古宁南听出了个大概，心道：“原来是个仗势欺人的恶霸。我古宁南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也是见不得这种事的。”便纵身起来，上了个坡，朝那人扑去。那人一身官差装饰，正毛手毛脚，要对那女子行不轨，哪里料到背后突然来个人？不及反应已给古宁南从侧面拍了一掌，撞翻在地。古宁南这一运功，伤势竟发起来，那一掌到了后头已没了劲道，因而只将那人拍翻，而并未伤及。那官差兴头被扰，大怒之下抽出柳叶刀，就朝这个不速之客劈了下来。古宁南见对方是个当差的，更是恼怒，待要发，便牵引出伤势，顿时手脚无力，身子倒了下去。再加上那官差使刀也甚是不准，如此一来，那官差劈了个空，反给倒下来的古宁南一撞，站立不稳，打坡上滚了下去，一时没了动静。那女子见有人来救，似是不怎么欣喜，反倒皱起了眉头。见古宁南倒地，官差也不再上来，便道：“本想好好捉弄那个醉鬼，怎有来了一个？”但说来古宁南也是替她出头，置之不理也是不好。当下踢了踢古宁南，道：“喂，醒醒。”古宁南又已昏厥，哪里还有知觉？那女子见踢也踢不醒，无奈蹲下身去扶他。这不扶不知道，一扶却是心惊肉跳：还隔着一层衣服都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心道：“不是醉鬼，这是怎么啦？”一看他面庞，倒也有几分沧桑的意味，叹道：“今个本小姐大发慈悲啦。”便背起古宁南离去。

这女子便是杨萍。她负着古宁南，仍是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即便已是夏日，仍旧难耐。费尽辛苦，她这才将古宁南背回自个家中。一中年男子尚在门口，见了，忙骂道：“臭丫头啊，你平日里弄官差还不够，今个怎背回个人来啦？！”杨萍撅嘴道：“我可没弄他，是他自个昏过去的，我见他可怜才背他回来的。”中年男子道：“胡说，人好生生的怎会……”话未说完，他伸手去接下古宁南时，不禁脸色大变，道：“怎这般冷？”杨萍道：“我哪里晓得咯？”

那中年男子，名为杨成，乃是杨萍之父。当下父女二人将古宁南抱在一张床上。杨成又替古宁南把了把脉，神色凝重地道：“像极了爹爹所说的那种功夫。”杨萍听了，满是兴趣，道：“甚么功夫？”杨成回过神来，对杨萍斥道：“甚么功夫？！还没说你呢，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瞧你，还像样么！”杨萍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救他，便任他死在那里呀？”杨成答她不出，只另道：“说说，怎么回事。”杨萍只得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待说到那官差时，杨成恨恨道：“你这丫头，你自个说说，已经给你弄走几个官差啦？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再这般胡闹，迟早得出乱子！”杨萍道：“又不是我先惹的事，他们不借酒起事，打上我的主意，又怎会断胳膊断腿？更何况，那些都是意外造成的好么！”“意外！”杨成将这两字咬得紧紧的，也不好发，只教她再说下去。待杨萍说完，杨成立马问道：“真是如此？”杨萍道：“哪还有假！”杨成也顾不得理她，自个道：“这么说，他是在到此之前，便负了伤。嘿，可真够巧的，得把爹爹寻回来，教他看看。”便对杨萍道：“快去，将你公公寻回来。”杨萍道：“为甚么是我？”杨成道：“这人也是你扛回来的。你不去寻你公公，就将他扛回原处。”“我……”杨萍哑口无言，心想：“寻公公就寻公公，总比再背着这人跑一趟要好。”便道：“我去就是啦。”说着，便出了门。

虽说杨萍应了杨成的话，心头仍是一百个不乐意，嘀咕道：“干么老是怪我！”又想：“老头子会在哪？我得教他帮我出出气。”当下便放开心去寻。在茶园、飞来钟几处老头子常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不见得他影子。杨萍就纳闷了：“在哪呢？”又想：“莫非跑江边溜达去啦？”又缘着江边寻了一线，终于在一株柳树前见到了。一老头子手拿一把米，逗柳树上是小雀儿呢，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悠哉游哉。

杨萍悄步上前，想要来招“天降神兵”，吓一吓老头子。哪知一掌拍去，那老头子蓦地一扭步子，杨萍一掌落空，重心趋前，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小丫头还想捉弄我。”老头子捋了捋胡须，一阵嘲笑。杨萍欲哭不能，爬起来骂道：“老头子你就不能让让我吗？憋一肚子气，都气死我啦。”老头子见孙女生气了，一把将米撒了，道：“咋啦？谁欺负我乖孙女？让公公去会会，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心里头却是想：“平时也就你弄别人的分，今天看是哪位大罗神仙将你给收服喽。”杨萍一撇嘴，道：“还不是你这臭老头！”那老头子道：“除我之外。”杨萍道：“除了臭老头之外，能欺负到我的还有几个？”老头一顿，道：“你爹爹？”既然是他所知的，那便唯有杨成了。果不其然，听杨萍道：“就是那小老头！”老头子一阵偷笑，道：“说罢，又惹甚么祸要公公帮你摆平啦。”杨萍道：“这回不是我。”“哦？”老头子将信将疑。杨萍见了老头子贼咪咪的眼神，道：“你这是啥眼神，不信我？”老头子忙道：“信信信，快说罢，到底怎么回事？”杨萍便道：“唉，说来话长，爹爹把人给打了。”老头子眯起眼，道：“这就是你说的说来话长？”杨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嘛，当时在与人激辩，气愤不过，正要动手。哪知爹爹忽然现身，要把我给提走。我不肯，三人便乱了起来，爹爹一失手，打了那人一掌。”老头子一怔，道：“然后怎样？”杨萍忽然大变脸色，道：“那人快死啦，爹爹把他抱回家里，教我寻你回来。”老头子见她脸色有些慌张，信以为真，正色道：“闹出人命，可就糟啦。”忙与杨萍道：“走，快回去。”

二人匆匆赶回，一进门正见杨成端碗药水往一年轻人嘴里灌，老头子便板起脸来，道：“一大把年纪了，出手还不知轻重！”杨成闻言，莫名其妙，当下不好多话，便将位子腾了出来，立到一旁。又看了看杨萍，见她憋着不说话，低声道：“臭丫头，你跟你公公说了甚么？”杨萍憋不住了，偷偷笑了两声，一话不说。只留得杨成干瞪眼。

稍时，老头子把完脉，神色更是凝重，与杨成道：“成儿，这个人哪里来的？”杨成道：“臭丫头背回来的。”随即，老头子的目光转移到杨萍身上，逼视着她。杨萍深感不好意思，忸怩了一阵才将原委说出来，只听得老头子好生无语。老头子当即扶起古宁南，右手一掌拍他背部，一股真气缓缓输进古宁南五脏六腑。杨成见了忙道：“爹爹，这……”老头子摇了摇头，并不搭话。良久，老头子才收了手，道：“寒气已入脏腑，最多活不过五日。输些真气给他，或许能早些醒来，先问问他缘由。”又见了桌上未喂完的药水，道：“姜汤。成儿，将汤都给他喂啦。”杨成应了声“是”，自老头子手里接过古宁南，又缓缓喂入姜汤。

老头子与杨萍道：“随我出来。”杨萍见他们都神色严俊，又念着自己的所所为，低头“哦”了声，跟着老头一块出门。两人立在门口，杨萍本以为老头子要斥责自个，却听老头子道：“快去看看那官差，弄死了可不好。”杨萍一听，立马喜笑颜开，道：“是是是，我这就去。”说罢，立马蹦跶出门而去。

杨萍方才离去，杨成便在屋里呼道：“爹爹，他醒啦。”老头子一听，转身进了门，果见古宁南悠悠转醒，问候道：“小兄弟，你醒啦啦。”古宁南只见一老一壮，说话的正是那老者，一脸慈祥，满是关怀。古宁南道：“老丈人，这是……哪？”老头子道：“在我家咧，莫着急。”古宁南环视了一下四周，家徒四壁，甚是简陋，自认为是某一农家，道：“承恩相救。”又想起自个此番昏厥之前，似是还救过一名女子，便道：“不知老丈人可还见到一女子……”老头心想：“便是萍儿拉。”笑道：“小兄弟好心肠，她没事，不必多心。”古宁南点了点头，正要起身。老头子忙阻止道：“唉，小兄弟这是做甚么？你现下身子不便，还是先歇着罢。”古宁南苦笑道：“不必啦，我自个的状况还是知会一二的，只怕活不了多长。还是早些离去，免得给你们带来晦气。”老头子道：“怕麻烦便不会救你啦，你好生歇着。”古宁南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好枉费他的好心。老头子又与杨成道：“成儿，你好生照顾他一下。”杨成应声道：“是。”古宁南便与杨成道：“麻烦了。”杨成也不答他，只点了点头。

过了些时候，杨萍回来，先见着了老头子，便道：“老头子，那厮只划了几道伤，没甚大碍，现在还在呼呼大睡呢。”老头子点了点头，道：“下回不许这般胡闹。”杨萍道：“好咯。”做个鬼脸，就进了屋子。正见古宁南已醒，上前搭话道：“呀，你醒啦。”古宁南正冷得打抖，见前来的女子正是方才给官差调戏的，安下心来，道：“是，是你呀，没事就好啦。”杨萍见了，道：“呃，我是没事，你可就难说了。”古宁南笑道：“不碍事，烂命一条。”杨萍竟不知如何去接话，犹豫间，杨成端了个火盆进来，要常给他输入真气，可得花费不小的代价，更何况这真气也不过许他一时安康。杨成放下火炉，道：“小兄弟，给你生了炉火，暖暖身子罢。”杨萍见了，满脸尴尬，这天气，竟还得生火取暖，可笑煞人了。古宁南却立马扑向前来，道：“来得好，多谢多谢。”

杨成出去忙事了，与杨萍道：“好好呆着，别出去瞎逛。”杨萍撇了撇嘴，道：“知道啦。”又道：“屋子里太热啦。”杨成道：“热你就少穿些。”说完，又记起家里还有个人，忙道：“不对，回自个房里呆着。”杨萍咧嘴，古宁南更是汗颜，心道：“这是个甚么样的人家呀？”杨萍与古宁南道：“你这是犯的甚么病啊，怎会这么冷？背你回来，差点没把我给冻死。”古宁南这才知会，自个原来是给这女子背回来的，忙道：“不是甚么病，给人打了一掌。”杨萍自语道：“怪不得爹爹之前说‘像极了那种功夫’，老头子看了，神情也是不好。”又与古宁南道：“喂，你怕不怕死啊？”古宁南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人总是会死的，怕有甚么用？”杨萍点了点头，道：“委实如此。我公公说，你活不了多久啦……”古宁南一怔，倒没太过惊讶，笑了笑。杨萍又道：“你笑甚么？”古宁南又只摇了摇头。杨萍嘟了嘟嘴，心想：“本想捉弄你一番，看你如此可怜，便饶了你罢。”又问：“你叫甚么名字？”当下两人互说了身份，杨萍又介绍了自个爹爹与公公。古宁南又问：“此处是哪？”杨萍道：“我家呀，你是不是冻糊涂啦？”古宁南咧嘴一笑，道：“我晓得，我问的是此处地处何方？”杨萍“哦”了一声，道：“洞庭君山咧。”古宁南一惊，心道：“怎么到君山啦？”杨萍见他有异样，问道：“怎么啦？”古宁南又摇了摇头道：“没甚么，我在江陵昏厥，一觉睡醒，哪知却到了君山。”杨萍闻言，心想：“看来他也去过不少地方，得问问外头有啥好玩的。”当下循循善诱，只盼着从古宁南嘴里打听些甚么。古宁南心头知她所想，当下一来趣味，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逗得杨萍心头好生恼怒。两人你来我往间，很快便熟络起来。

经过一番闲聊，古宁南这才知会杨萍一家原来是“茶奴”。原来建炎四年，武陵人钟相于洞庭区域起义，反抗朝廷，便以君山为根据地。后来钟相被俘遇害，由一位年轻的首领杨么继续率领起义军战。起义军被镇压过后，朝廷震怒，牵连到所有起义军首领的宗族，当时定居于此的杨德明，也便是杨萍的祖父，便因而遭受牵连。幸因查不到与杨么有太亲近的血缘关系，牵连也便轻些，被贬为“茶奴”，为官府种植制进贡的茶叶。岛上常驻有些许官差，用以看管岛上“茶奴”，自视高人一等，常仗势欺辱当地居民。杨萍时年十六，正妙不可言，生得又是水灵灵的，颇是可爱，因而一些官差常心怀鬼胎，欲打她的主意。偏是杨萍古灵精怪，欲擒故纵，待得官差放松之际，便自有“横祸飞来”。这自是杨萍搞的鬼，诸如一不小心从坡上滚下去、被突然断裂的树干或木棒砸中，闹得那些官差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难言。岛上已有四五人因此被调走，于他们而言，正是：终于打地狱出来啦了！

便在两人谈及“茶奴”一事时，杨成走将进来，见古宁南于钟相、杨么起义一事颇有趣味，便道：“小兄弟对此也有听闻么？”古宁南心想：“他们虽受牵连，终与杨么等不是同伙。”便不加掩饰，道：“略有耳闻。”杨成隔着火炉远远的，坐下道：“你怎么看？”古宁南道：“这起义军虽是以‘均贫富、等贵贱’口号，但历来农民起义哪个不是以此类来笼络人心？事成，则三六九等分；事败，则亲朋好友累。”杨成道：“依你所言，此类事虽是打着为民的口号，却只为了自个？”古宁南道：“不错，起义之时，北受金人压迫。若是好男儿，何不为国捐躯？”杨成微微一笑，道：“不错，大丈夫该当如此。”

杨萍被晾在一旁，心生不爽，道：“那些当差的净欺负人，还替他们去打仗？”杨成笑道：“打仗可不是为了当差的。”杨萍疑道：“那是为了甚么？”杨成道：“国不是永恒的，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分分合合，那是不计其数。故而，爱国之说，也不过暂时。所爱者，不过是这片土地，以及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之所以去打仗，为的就是保卫这片土地，使这里的人不受屠戮。因此他任王朝更迭，土地还是这土地，人民亦是那些人的子孙后代。这边够啦。”这倒与古宁南的想法不谋而合。杨萍似懂非懂，道：“这且不管，当今也还算太平，便任由那些当差的欺侮我们么？”古宁南叹道：“便算是推翻了当今朝廷，新朝庭就不会如此行事么？古往今来，那般无丝毫压迫的王朝不过只在桃花源里有过罢了。”杨萍道：“桃花源，那是一个甚么样的朝廷？”杨成摇了摇头，道：“桃花源也不过陶公所想，未必真有其处。”杨萍一听，霎时没了趣味。杨成却又道：“教你多读些书你不肯，现在连桃花源都不知道，丢脸了罢。”杨萍扮了个鬼脸，也不理他。

谈了许久，古宁南心想：“自个命不久矣，也不怕捅出甚么篓子。”因而心头所想，一并说了出来。哪知杨成与他所见略同，二人是越谈，越谈得来。杨成也是心想：“这小兄弟不似小人或细一类，况他性命不久，无须隐瞒。”当下便也无所顾忌，二人无话不少，宛似故人重逢。倒是一开始同古宁南搭话的杨萍，越来越听不懂二人所说，心里甚是不悦，撇了撇嘴，自个离去了。

古宁南见杨成并非燕雀一类，便道：“见先生见识甚广，为何甘居这小岛之上而不出去为一番？”杨成笑道：“世事能如几人意？凡事都是有因由的。”古宁南一怔，道：“那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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