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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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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宝黛二人正在梨香苑与宝钗玩笑，地下老婆们进来回说：“下了半日雪珠了。”宝玉道：“去取了我的斗篷来。”宝玉的奶母李嬷嬷便说道：“天又下雪，也要看时候儿，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儿罢。姨太太那里摆茶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点头。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散了罢。”这里林黛玉也叫王嬷嬷他们趁路不滑先回去，只留莞枝、蔻叶两个丫头服侍。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黛玉见一个丫头生的不俗，便向薛姨妈说：“这个姐姐好清秀模样！”宝玉留心看了也说：“姐姐的丫头果然不俗。”宝钗道：“我哪有那造化，她是妈的丫头。”黛玉便说：“好姨妈，我因有孝不常出门，在家也闷的很，让这个姐姐陪我几日吧。”薛姨妈说：“这有什么，香菱，你一会儿就跟着林姑娘去吧。”那丫头低头答是，黛玉又说：“好姐姐，你别恼，我并不是要使唤姐姐，咱们一处伴，写字念诗可好？”宝钗笑道：“这香菱哪里来的这么大福，竟得了你的青眼，若今日就去到底急了些，不如让她明日收拾好了，你回明了老太太再让她去岂不好。”

宝玉因夸前日在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连忙把自己糟的取了来给他尝。宝玉笑道：“这个就酒才好！”薛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来。李嬷嬷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喝一坛呢。不是那日我眼错不见，不知那个没□□的只图讨你的喜欢，给了你一口酒喝，葬送的我挨了两天骂！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呢，喝了酒更弄性。有一天老太太高兴，又尽着他喝；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喝。何苦我白赔在里头呢？”薛姨妈笑道：“老货！只管放心喝你的去罢。我也不许他喝多了。就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命小丫头：“来，让你奶奶去也吃一杯搪搪寒气。”那李妈听如此说，只得且和众人吃酒去。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薛姨妈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

黛玉吃着糟鹅掌，果然不错，席间还有一道醉蟹黛玉也很喜欢，只是蟹乃大寒恐伤肠胃，于是黛玉也不敢多吃，只有意多用些菜蔬。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因含笑问他说：“多谢你费心，姨妈这暖和，不用这个也可。”薛姨妈因笑道：“你素日身子单弱，禁不得冷，还是捂着吧。”黛玉接了过来笑道：“哪里这样金贵起来。”说了放到桌上，拿帕子垫了把手放上暖着。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了，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个心甜意洽之时，又兼姐妹们说说笑笑，那里肯不吃？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杯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今儿老爷在家，提防着问你的书！”宝玉听了此话，便心中大不悦，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忙说道：“妈妈，别扫姨妈的兴。舅舅若叫，只说姨妈这里留住了。那李妈笑嘻嘻的向黛玉说道：“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了。你要劝他只怕他还听些。”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妈妈您也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今儿姨妈高兴，让他在这里多吃了一口，想来也不妨事，老太太也断不会为这不自在的。便是舅舅舅母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您老自己吃足了酒，倒来拿我们醒脾了。”李嬷嬷听了只能笑笑，又嘱咐薛姨妈“姨太太别由他尽着吃了。”方撤身下去了。薛姨妈一面笑着，又说：“别怕，我的儿！来到这里没好的给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有我呢！索性吃了晚饭去。要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些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去换了衣裳就来。”说着便家去了。

这里虽还有两三个老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李妈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乐得讨宝玉的喜欢。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几碗，又吃了半碗多碧粳粥；这时黛玉并未饮酒，只吃了一碗粳米饭，又喝了一碗汤，见宝玉一路汤汤水水灌了个大肚，不由好笑。一时宝钗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众人吃了，薛姨妈才放了心。雪雁等几个人，也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又问宝玉，“你走不走？”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同走。”黛玉听说，遂起身向薛姨妈宝钗母女告辞。丫头们上来为他二人穿衣。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把头略低一低，叫他戴上。那丫头便将这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了罢了！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别人戴过？等我自己戴罢。”黛玉站在炕沿上，已穿好了斗篷，正由蔻叶服侍着戴雪帽呢，见他这样理也不理，回头向薛姨妈说：“姨妈可别哄我，香菱姐姐明日就过去才好。”。薛姨妈笑道：“必不哄你。”

宝钗过来道：“过来，我给你戴罢。”宝玉忙近前来。宝钗用手轻轻笼住束发冠儿，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把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详了一会，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边说：“劳动姐姐了。”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儿。”宝玉道：“我们倒等着他们！有丫头们跟着就是了。”薛姨妈不放心，吩咐两个女人送了他兄妹们去。

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兄妹二人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叫他自回房中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又令人好生招呼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众人：“李□□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他家去了，只说：“才进来了，想是有事，又出去了。”宝玉踉跄着回头道：“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儿。”一面说，一面进到自己房内。

黛玉听他这话只做没听见，待向贾母回明了要香菱的事，便辞了出来，扶着雪雁回到自己房内，又命雪雁：“去叫个小厮，到李嬷嬷家里叫她来，就说听见老太太正问她呢。”雪雁答应着去了。芳随等忙上来脱了雪帽斗篷，换了家常的衣服和鞋，黛玉坐到暖凳上，皓鹂搬来脚炉让黛玉踩着。蔻叶把斗篷拿出去弹雪，见宝玉正握着晴雯的手，两人同看宝玉门斗上新写的“绛芸轩”三字呢，回来便说，“宝二爷好雅兴，三天两头的换名色，我听秋纹姐姐说，他这两日苦思冥想给自己起了个号叫‘绛洞花王’，写在折扇上，自觉雅得很，今儿又给屋子起了个“绛芸轩”的名字，自己写了贴在门斗上，这回子冒着雪还赏呢。皓鹂听见向黛玉道：“姑娘，这‘绛洞花王’是西游记里妖怪的名字不是？”众人听了，都笑起来了，黛玉也撑不住笑了。蔻叶笑罢将斗篷挂在架子上晾着，回身拿手指往皓鹂额上一戳，道：“姑娘还宠着她，看了那些闲书不算，平日里只会胡说，在这屋里总不留心，要让人听见还了得。”黛玉点头道：“蔻叶说的很是，皓鹂，以后不许胡说了，小心嬷嬷们听见打你。”皓鹂吐吐舌头依旧服侍黛玉。

黛玉隔着窗户看宝玉门斗上的字，想这神瑛赤瑕宫出身倒是念旧，如此爱红，赤瑕宫主修武元君若知道了定老怀安慰。思及于此，心神不免又荡到当初在仙界之时，赤瑕宫的修武元君从来不苟言笑，最是正经不过，一般的小仙都有些怕他。原有挚友杏云仙子相伴时还好些，赤瑕宫也还能传出笑声，后来两人不知为了就不再来往了，元君的日子过得定然很是无趣，如此喜欢跳脱的神瑛怕是存了看他笑话以为取乐的意思吧。当年杏云仙子很是平易近人，常来灵河畔为众小仙讲理说法，其实不过应个名儿，笑话讲的倒更多些，还有许多凡间的传奇故事，绛珠觉得自己爱打听的毛病就是从那时来的。那时绛珠还是草木之身，整日无聊的紧，是以杏云仙子一来就摇枝晃叶的相迎，惹得仙子为她担心道：“小绛珠，莫要摇了，根都要□□了。”说着还用手把绛珠的根须按的更实些。

黛玉这里胡思乱想一时，荷蕊已倒上热热的银耳红枣龙眼汤来，黛玉喝了一碗，莞枝、蔻叶也都喝了，黛玉还命仍旧温着，等雪雁回来喝。黛玉近来身体愈健胃口奇好，常常在贾母房内用了饭后回屋还要再用些，于是芳随因问：“姑娘可还再用些饭食？”黛玉问：“都有什么？”芳随正要答，只听豁琅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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