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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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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宝钗有了归宿，那薛蟠又相准了媳妇，是门老亲，姓夏，与薛家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虽富贵非常却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弟兄。薛蟠看那夏家姑娘长得风流貌美，又喜那家私以后又都由女婿继承，便立意要娶。薛姨妈听了也称愿，子女的终身大事一朝皆定，薛姨妈喜得无可不可于是更加忙碌。

且说那夏家奶奶，因年轻守寡独有此女，免不了娇养溺爱，凡女儿一举一动，皆百依百顺，竟将这夏小姐养成个盗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在家里和丫鬟们使性赌气、轻骂重打的。偏这夏小姐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人便认是娇花软玉了。

她在家时，因只有一个寡母没有别的依靠，须要做出些强硬姿态才镇得住人。因他家多桂花，小名就叫做金桂。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得另换一名，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以寓自己身分高贵。今儿出了阁，自为要当家的奶奶，更要比做女儿时更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又见薛家是借贾家的房屋娶亲，更是不乐，自觉玷污了她。

薛蟠本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是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都还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慨渐次的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和金桂商议些买卖家计银钱之事。金桂执意不从，薛蟠便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金桂便哭得如泪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妈恨得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么胡闹！人家凤凰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做媳妇。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还是这么胡闹，喝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越发得了意，更装出些张致来，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有自软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气慨不免又矮了半截下来。

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媚，将及薛姨妈；后将至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寻隙，苦得无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可怜丫头臻儿，本是宝钗的丫头，因薛蟠看上了便做了通房，但因木讷老实，不受薛蟠宠爱。金桂也知其情，因不能要宝钗的强，早憋出一肚子的邪火，便肆意折磨起臻儿来。

那薛蟠是个得新弃旧之人，虽已有了金桂，却又望上了金桂的陪房丫头宝蟾，得空儿便挑逗撩拨，那宝蟾也是个轻浮的，常常假意躲闪，实则半推半就。那金桂只薛蟠不过三两日的兴头，就把宝蟾给了薛蟠，薛蟠喜得无可不可，自得了宝蟾额不出门，只在家恣意嬉闹。那宝蟾见薛蟠喜欢，更做出一副扭捏放浪之态，又挑唆薛蟠叫臻儿来服侍。薛蟠更乐忙让小丫头舍儿去叫。那臻儿来时，一进门便羞得面红耳赤，扭身便要走，被薛蟠叫住骂了两句，只得忍耐服侍。第二日舍尔又来叫时便不肯去，薛蟠扫了兴致，性子上来抓住臻儿拖到屋里用麈尾抽，宝蟾只假意劝阻，实则煽风点火。那臻儿挨了打又受了半月折磨便病死了，薛姨妈只得命家下人抬出去掩埋，又骂薛蟠。

金桂见薛蟠喜欢宝蟾更胜臻儿十倍，且那宝蟾素日知她脾性，仗着薛蟠宠爱只躲着装病，也不来她房里，惹得金桂气急打骂。她便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金桂只后悔不该给了薛蟠，如今只得从长计议，再想办法发脱宝蟾。那金桂气顺时喝酒斗牌掷骰行乐，气不顺时便寻了宝蟾大闹。薛蟠亦无别法，惟悔恨不该娶这“搅家精”，十分闹得无法，便出门躲着。薛家母女总不去理她，惟暗里落泪。都是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宁荣二府之人，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

这里薛蟠成亲不久，那边迎春也到了出阁的日子。除了宝钗不便外，其余姐妹恐日后难见面便常到东院找迎春，或收拾细软或做针线。黛玉知迎春老实，便于无人处给了绣菊二十个金锞子并一把金叶子，让她帮着迎春打点孙家的下人。那孙绍祖骑着高头大马亲来迎娶，迎春洒泪拜别父母，扶着贾琏的手上了轿。

那宝玉闻得迎春出了阁，思及当时姊妹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必不得似先前这等亲热了。又因王夫人有话百日内院门前皆不许到，所以不能前去一送，真令人凄惶不尽。宝玉早听闻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忽又听说自薛蟠娶了她，薛姨妈家便常闹家务。好容易挨过了百日，出门行走。忙过来见过金桂：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焉得这等情性？可为奇事。那宝钗为避宝玉，虽他来了也不出来相见，只说病了不能出来搪塞。见宝玉懵懵懂懂，对与自己的亲事全然不知，又不免忧愁叹息。

且说那迎春自到孙家，便没一日平安，好容易这日盼得王夫人将她接了回来，待打发孙家婆娘媳妇等人用过晚饭回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诉委屈，王夫人自然百般安慰，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又命姊妹们陪伴着解劝，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听命。

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姐妹丫鬟等更加亲热异常。黛玉见迎春胳膊上似有清淤，再看绣菊等，皆面带苦色，忙让丫头私下找迎春的丫头婆子们打探。原来这孙家只有孙绍祖一人在京，家中并无长辈管束。迎春才过门没两天，孙绍祖就要收绣菊做通房，绣菊不愿便被关了起来，茶饭也不给吃，迎春百般求情只不中用，反被抢白一通。绣菊又饿又渴，正待头晕眼花之时，那孙绍祖便开门进去，以强成事又打了一顿。其余丫头见绣菊境况哪里还敢违命，于是孙绍祖一连几日便将剩下的丫头都收了，连陪房钱贵的媳妇都摸上了手。就这还嫌不乐，动不动就关门打一顿，众人都惧孙绍祖淫威哪里敢劝。黛玉原就想孙绍祖若真如大舅说的品行端正前途无量，怎么会拖到将近三十岁还没娶亲？如今见迎春惨状，看来是这孙绍祖素行不端早已臭名在外昭，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下东西也未可知。

迎春在园中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姐妹分别，各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家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孙绍祖之恶，勉强忍情辞去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

忽一日贾府得信儿，粤海将军邬齐泽反了。连累邬家在都族人斩的斩、关的关，家私尽皆抄没，女眷皆没入官奴。黛玉见过那邬家的小孙女，今年才七岁，是个聪明灵秀的女孩，谁知遭此大难，探春惜春等都唏嘘不已。

贾家与邬家是老亲，平日里多有来往的，如今有此变故，怎么不怕。元春为避嫌，命人传话近日不必入宫相见。贾母王夫人日日烧香，又命人往庙里舍米舍钱，只图平安。甄家因与邬家是儿女亲家，近日又来往过密，被牵连的抄家，倒是没问罪。甄家原听了风声，早先已把家私暗暗的送来贾府暂存的。如今他家的人来贾府索取当日暂放之物，贾琏见家中需用过费，近日为平言官又用去不少。便回了王夫人，从中扣下几箱金银，把其他的交给来人，甄家的人心知数目不符却也不敢细问。那甄家太太携甄宝玉来拜了贾母和贾政王夫人等，大家不免又伤感一回，贾母拿了写簪环衣服给甄家太太，甄家人方拜辞回了原籍。

这日黛玉梳洗才毕，到贾母处请了安又回自己屋用了饭，见宝玉一头进来，也不说话，只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黛玉不解问道：“你这时怎么了？谁和你怄了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宝玉摇手道：“都不是，都不是。唉...我告诉你，你听了只别告诉别人就是了。前儿二姐姐回来的样子你也见了，有些话，她说给姐妹们，有些话却只回了太太，你们都不知道。偏那日我在太太房里都听见了。”宝玉说没两句又哭了一阵，又说：“那孙绍祖不是正经人，把二姐姐磋磨的了不得，还说是为大伯欠了他的银子，才把二姐姐卖给他的。我让小子们去打听了，比二姐姐说的还...”话没说完又哭个不住，一时好容易止了泪又说：“因老太太身子才好些，太太也不许我告诉。只是二姐姐如今的光景可怎么办呢？”

黛玉听了他这番言语，又气又伤心，便问道：“难道大舅舅也不理论不成？即便大舅舅是长辈不便管，琏二哥哥也罢了不成？”宝玉无话只是摇头。黛玉见如此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一言不发，半日只叹了口气，一面命君桃送客，一面将身子退至炕上，自己便向里躺下去了。这里宝玉见黛玉不理他，他也没话可说，只自顾擦泪。一时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便道：“到处找不见，我估量着二爷就是在这里。”黛玉听见是袭人，便起身让坐。宝玉抹把脸，君桃打上水来让他净面。黛玉因亦落了几滴泪，眼圈儿有些泛红。袭人见乐悄问黛玉道：“你两个人怎么都哭了？”黛玉道：“他为二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袭人也不言语，见宝玉洗了脸就要走，忙跟了宝玉出来，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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