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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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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宝玉在园中逛了一圈回来，换了衣服要去贾母房中请安。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呢？”宝玉道：“早晨换衣服时，我摘下来放在炕桌上了，没有带。”袭人回看桌上，并没有玉，又问晴雯，晴雯冷笑道：“早上是姐姐服侍的，怎么倒问我。”便向各处找寻，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宝玉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里的，问他们就知道了。”袭人当麝月等藏起吓他玩，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小蹄子们，玩呢，到底有个玩法。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玩是玩，笑是笑，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这会子又混赖人了！”袭人见他这般光景不象是玩话，便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你到底撂在那里了？”宝玉道：“我记的明明儿放在炕桌上，你们到底找啊。”

袭人麝月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儿的各处搜寻。闹了大半天，毫无影响，甚至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便疑到方才这些人进来，不知谁检了去了。袭人说道：“进来的，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呢？谁敢检了去！你们好歹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若有姐妹们检着和我们玩呢，你们给他磕个头，要了来；要是小丫头们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做些什么送他换了来，都使得的。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的还利害呢！”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赶出来嘱咐道：“现在园子里找找，先别里头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分头各处追问。人人不晓，个个惊疑。二人连忙回来，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窥。袭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怡红院里的人吓的一个个象木雕泥塑一般。

且说怡红院里，众人正因找不到那通灵宝玉发呆，只见各处知道的都来了。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叫丫头去寻了宝二奶奶回来，再去告诉凤姐。又叫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重重的赏他。”大家头宗要脱干系，二宗听见重赏，不顾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厕里都找到了。谁知那块玉竟象绣花针儿一般，找了一天，总无影响。凤姐正哄着蓢哥不得空，便叫平儿来看看。李纨见寻不到便急了说：“这事不是玩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众人道：“什么话？”李纨道：“事情到了这里也顾不得了。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子。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若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并粗使的丫头，不知使得使不得？”大家说道：“这话也说的有理。现在人多手乱，鱼龙混杂，倒是这么着，他们也洗洗清。”探春独不言语。那些丫头们也都愿意洗净自己。先是平儿起，平儿说道：“打我先搜起。”于是各人自已解怀。李纨一气儿混搜。探春嗔着李纨道：“大嫂子，你也学起那些人来了！那人既偷了去，哪里还肯藏在身上？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是废物，偷他做什么？我想来必是有人使促狭。”

众人听说，又见环儿不在这里，昨儿他曾来顽过，就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说出来。探春又道：“使促狭的只有环儿。你们叫个人去悄悄的叫了他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拿出来，然后吓着他叫他别声张就完了。”大家点头。李纨便向平儿道：“这件事还得你去才弄的明白。”平儿答应，就赶着去了。不多时，同着贾环来了。众人假意装出没事的样子，叫人沏了茶，搁在里间屋里。众人故意搭讪走开，原叫平儿哄他。平儿便笑着向贾环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有？”贾环便急的紫涨了脸，瞪着眼，说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问疑我！我是犯过案的贼么？”平儿见这样子，倒不敢再问，便又陪笑道：“不是这么说。怕三爷要拿了去吓他们，所以白问问瞧见了没有，好叫他们找。”贾环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没看见该问他，怎么问我呢？你们都捧着他，得了什么不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众人不好拦他，宝钗得了信儿，匆匆赶来，见贾环气急败坏的出去：“环儿一去，必是嚷的尽人皆知，老太太那儿怕是瞒不住了。”这里宝玉急了，说道：“都是这劳什子闹事！我也不要他了，你们也不用闹了。”袭人等急的又哭道：“小祖宗儿，你看这玉丢了没要紧，要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更加着急，明知此事掩饰不来，只得要商议定了话，回来好回贾母诸人。宝玉道：“你们竟也不用商量，硬说我砸了就完了。”平儿道：“我的爷，好轻巧话儿！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呢？他们也是个死啊。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儿来，那又怎么样呢？”宝玉道：“不然，就说我出门丢了。”众人一想：“这句话倒还混的过去。”宝玉道：“就说我前儿临安伯府里听戏丢的就完了。”探春道：“那也不妥。既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日不来回？”宝钗道：“况且这两日别说老太太，连老爷太太都见你日日戴着的，怎么能是前儿丢的。”众人正在胡思乱想要装点撒谎，只听见赵姨娘的声儿哭着喊着走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我把环儿带了来，索□□给你们这一起洑上水的，该杀该剐随你们罢！”说着将环儿一推，说：“你是个贼，快快的招罢！”气的环儿也哭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来说：“太太来了。”袭人等此时无地可容。宝玉宝钗等赶忙出来迎接。赵姨娘暂且也不敢声，跟了出来。王夫人见众人都有惊惶之色，才信方才听见的话，便道：“那块玉真丢了么？”众人都不敢声。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宝钗含泪拜下道：请太□□。”王夫人见宝钗面带忧愁，便拉了她到自己身侧站了，又叫袭人，慌的袭人连忙跪下，含泪要禀。王夫人道：“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的找去，一忙乱倒不好了。”袭人哽咽难言。宝玉恐袭人直告诉出来，便说道：“太太，这事不与袭人相干，是我前日到临安伯府里听戏在路上丢了。”王夫人道：“为什么那日不找呢？”宝玉道：“我怕他们知道，没有告诉他们。我叫焙茗等在外头各处找过的。”王夫人道：“胡说，如今脱换衣服，不是袭人他们伏侍的么？大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短了，还要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难道不问么？”宝玉无言可答。赵姨娘听见，便得意了，忙接口道：“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话未说完，被王夫人喝道：“这里说这个，你且说那些没要紧的话！”赵姨娘便也不敢言语了。还是宝钗李纨从实的告诉了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的眼中落泪，索性要回明了贾母，去问邢夫人那边近日进园的人去。

凤姐听见宝玉失玉原要躲的，现得知王夫人也知道了，料躲不住，便也来到园里。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拜见了王夫人，宝玉等亦过来，问了凤姐好。王夫人因说道：“你也听见了么？这可不是奇事吗？刚才眼错不见就丢了，再找不着。你去想想：打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起，至你们平儿，谁的手不稳，谁的心促狭，我要回了老太太，认真的查出来才好。不然，是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凤姐回道：“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的住谁是好的？但只一吵嚷，已经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要叫太太查出来，明知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着了急，反要毁坏了灭口，那时可怎么处呢。据我的糊涂想头，只说宝玉本不爱他，撂丢了，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大家严密些，别叫老太太老爷知道。这么说了，暗暗的派人去各处察访，哄骗出来，那时玉也可得，罪名也可定：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王夫人迟了半日，才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理，但只是老爷跟前怎么瞒的过呢？”便叫环儿来说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白问了你一句，怎么你就乱嚷？要是嚷破了，人家把那个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贾环吓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赵姨娘听了，那里还敢言语。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想来自然有没找到的地方儿。好端端的在家里的，还怕他飞到那里去不成？只是不许声张。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大家那就不用过安静日子了！”说着，便叫凤姐儿宝钗跟到邢夫人那边，商议踩缉。谁知邢夫人听了，冷笑着说：“依我看，宝玉自从娶了亲就呆了许多，全没有先时的灵透劲。身边的人也不好生照管，今儿连玉也丢了，别是什么冲犯了吧，倒是赶着请个算命师傅来打一卦是真的。”宝钗听这是说她不贤，又有许多人在此，又羞又愧，面皮紫涨，只得忍着泪将手中的帕子拧得死紧。

这里李纨等见王夫人去了，忙传唤看园子的一干人来，叫把园门锁上，又传林之孝家的来，叫他：“吩咐前后门上：三天之内，不论男女下人，从里头可以走动，要出去时，一概不许放出。只说里头丢了东西，等这件东西有了着落，然后放人出来。”林之孝家的早听了风声见如此说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玉还没找到，凤姐留在邢夫人处，宝钗随王夫人才到荣禧堂内。莺儿忙忙的跑来回说：“太太，奶奶，了不得了！二爷他，二爷他疯了。”王夫人听说只觉腿上软绵无力，就要倒下，宝钗忙上前扶住了却被王夫人挣开手。王夫人一面让丫头扶着往怡红院赶，一面命人快请大夫。宝钗跌坐地上眼神怔忪，莺儿边哭边拉她起来，也往怡红院来。只见宝玉被几个丫头抱住，地上都是碎瓷片子，袭人的鞋都掉了，袜子上还有血迹。

且不说宝玉如何大闹，只说黛玉见宝钗才忙忙的去了，问了丫头知道宝玉的玉丢了，又说要各处查访，心想这是又要抄捡起来了。才吩咐屋里的丫头近日都别进园子，君桃忙忙跑来说：“姑娘，都说宝二爷疯了，在怡红院正闹呢。”黛玉道：“刚才要告诉你们，都别往院子里去，这几日也别请假回家，都在这房里呆着。”丫头们都回是。黛玉又说：“别乱学乱说，老太太如今还不知道，咱们也只做不知就是了。”丫头们知道关系非常都点头答应着。

一晃几日过去，宝玉虽喝了药不闹了，却一直疯疯傻傻，动辄便要闹，所以身边常有三四个丫头看守，合家无不心焦。王夫人不敢告诉贾母，只说宝玉感了风寒不便去请安。贾母历来疼爱宝玉也不理论，只命好生养病，言语间难免嗔怪宝钗照管不周，宝钗满心委屈，只能忍耐。薛姨妈日日来探问情形，见宝玉如此，私下垂泪说耽误了宝钗。宝钗自觉失了终身所靠，渐渐憔悴下来。

这日清晨，宝钗因一夜无眠，一早起来也不叫丫头，只自己对着妆台一边梳妆一边出神，忽听几个婆子在后院说长道短，几句话飘到耳朵里，什么定是八字不合，什么上赶着来贾家嫁了的，难怪不得二爷的心，又说什么金玉姻缘如今把玉方得都没了。宝钗听了，不禁思前想后五内俱焚，待觉得手心刺痛回过神来看时，手里的如意金钗已经断成两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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