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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杜茉莉浑身一激灵，扭头看了看这个人。他就是中江路派出所的民警王文波，他今天没有穿制服，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夹克衫。杜茉莉慌乱地说：&ldo;没什么，没什么。&rdo;

王文波笑了笑，也往学校里看了看，说：&ldo;是不是来看那个孩子，像你儿子的孩子？&rdo;

杜茉莉诚实地点了点头。

王文波说：&ldo;看看是不是会觉得心里好受些？&rdo;

杜茉莉摇了摇头。

王文波叹了口气说：&ldo;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真的，其实我希望你看见那个孩子，心里会好受些。可不是这样，只会增加你的痛苦，所以，你还是不要看的好。&rdo;

杜茉莉说：&ldo;不看，不看了。&rdo;

说着，推着自行车要走。

王文波善意地说：&ldo;多想点美好的事情，也许会好些。&rdo;

杜茉莉突然大声朝他说：&ldo;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rdo;

她说完后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怎么能够朝警察大声说话？她骑起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王文波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杜茉莉的情绪糟糕透了，早上送何国典去工地时的爽朗心情飞到爪哇国去了。她在菜市场里买了一斤五花肉，买了些辣椒和黄豆，回到了住处。她推开门，一股浊气扑面而来。她把肉和菜放到仄逼的厨房里时，看到几只蟑螂在灶台上爬，她一阵恶心。她想，难道自己就只配在这个肮脏的小房子里生活？这些年，她独自的在举目无亲的大上海含辛茹苦，究竟为了什么？这多年和丈夫儿子的痛苦分离，究竟值不值得？如今，那用她的血汗钱建立起来的新楼房已经轰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给她带来无限希望的儿子何小雨也离开了人世，她突然觉得特别的无望，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这种情绪出现过无数次，一次一次都过来了，她不知道能不能度过现在这个坎！

杜茉莉突然操起菜刀，使劲地朝灶台上拍下去，蟑螂四散奔逃，很快就无影无踪。还是有一只蟑螂被他拍死在灶台上，蟑螂变成了一滩烂糊。杜茉莉仰起头狂笑起来，笑得眼泪横流，浑身颤抖。狂笑过后，她用一块旧抹布擦掉了蟑螂的尸体，扔到了垃圾筐里。

不一会，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杜茉莉拿起菜刀，正准备切肉，听到敲门声，她就拎着菜刀走了出去。她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那个黑脸壮汉。黑脸壮汉看到她，眼珠子转了一下，充满怒气的话还是脱口而出：&ldo;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呀！吵吵闹闹的，要不要让人睡觉了！&rdo;

杜茉莉气不打一处来：&ldo;我在自己家里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情？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是下午，下午！你睡什么觉！&rdo;

黑脸男人盯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和自己说话，瞧她的眼神，那么的凌厉。

杜茉莉举起手中的菜刀，大声说：&ldo;滚，滚！不要烦我！&rdo;

黑脸壮汉轻轻说了一声：&ldo;好男不和女斗！&rdo;然后就撒腿跑了。

杜茉莉&ldo;砰&rdo;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胸脯一起一伏，她咬着牙自言自语道：&ldo;人倒霉了，什么乌龟王八蛋都可以来欺负我！&rdo;

杜茉莉烧了一锅饭，炒了一大盘的回锅肉，又把黄豆给炒了。炒黄豆的香味在房间里飘散，很快地掩盖了房间里的那股浊气。她把饭菜端到房间的小饭桌上，拉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巴里，大口地吃将起来。杜茉莉吃饭的样子十分疯狂，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多日子。很多时候，她碰到烦心事时，就会如此疯狂地吃东西。其实，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她根本就吃不出什么味道，吃饭只是一种机械的运动。很快地，她就吃下了两碗饭，把那盘回锅肉也一扫而光。吃完饭，杜茉莉脑海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前方窗户下的桌子上，放着那个相框，儿子和何国典都在看着她。

在她渐渐模糊的眼中，像片中的自己和何国典渐渐地模糊，最后完全看不清楚了，只有儿子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她发现小雨从像片中跳落到地上，那小人儿站在地上，慢慢地长高，然后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边走边说：&ldo;妈妈，我不要住新的楼房，也不要你给我买变形金刚，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rdo;杜茉莉用手背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定睛一看，何小雨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鲜活的小脸变成一片死灰，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她伸出双手，企图把何小雨拉到自己怀里来，可何小雨一下子跳开了。杜茉莉自言自语道：&ldo;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小雨已经死了，已经死了！&rdo;她听到何小雨阴冷的话：&ldo;妈妈，我没有死，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没有死！你明明看到我了，怎么就说我死了呢？妈妈，以前你总不和我在一起，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了，妈妈‐‐&rdo;

杜茉莉大喊：&ldo;不，不，小雨你已经死了，不要折磨妈妈了，妈妈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哇‐‐&rdo;

杜茉莉看到何小雨惊恐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到桌子旁边的时候，渐渐地变小，小到如一粒灰尘，然后化成一股青烟，飘走。她又大声喊道：&ldo;小雨，你不要走，不要走，你不能就这样抛下妈妈！小雨，你回来，让妈妈抱着你，温暖你‐‐&rdo;

何小雨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杜茉莉的心灵陷入了黑暗之中，天也渐渐暗了下来，窗外城市的夜色斑斓，屋里却一片漆黑。她坐在那里，巨大的孤独感潮水般袭来，将她淹没。杜茉莉在黑暗中挥舞着双手，她想抓住一根救命道草，可什么也抓不到。如果在洗脚店里，她不会有这样绝望的感觉，如果何国典在，她也不会如此绝望，可她已经离开了洗脚店，何国典也去了建筑工地。杜茉莉恐惧地睁大眼睛，大地喘息。

她的手摸到了饭桌上的黄豆。

她抓起一把黄豆，塞进嘴巴里，用力地咀嚼，&ldo;咯吧&rdo;&ldo;咯吧&rdo;的响声使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好没有在黑暗中窒息而死。杜茉莉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伸手摸到了房间里灯的开关，她使劲地按了下去，灯亮了。白灿灿的灯光显得那么不真实，房间里的一切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改变。寂寞和孤独还是那么强烈地占据着她无望的心灵，虽然她嘴巴里还在咀嚼着炒黄豆，却感觉不到黄豆的香味。杜茉莉喃喃地说：&ldo;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不要！&rdo;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酒瓶子上，好像还有半瓶白酒，那是何国典喝剩下的酒。喝醉酒难道真的可以忘记一切苦痛？可以让灵魂安宁？她走过去，躬下腰，一把抓起那个酒瓶子，摇了摇，里面果然还有酒。她拧开酒瓶盖，不顾一切地往嘴巴里灌，她像是在喝白开水，半瓶酒不一会就全灌进了肚子。她不会喝酒，以前只要喝一杯就醉，这半瓶酒灌进肚子后，很快地，她就觉得天旋地转，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杜茉莉在奔跑，没命地在满目疮痍的山地上奔跑。天空中在下着雨，粘稠的血雨，浓郁的血腥味包裹着她，整个世界一片血色。她的身后有很多血淋淋的人喊叫着，追赶着她。杜茉莉边跑边回头张望，追赶她的人中有自己的父母，有何国典的老娘，还有李幺妹以及村里的很多人。她看不清楚他们血水糊住的脸容，不知道他们追赶她时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他们的喊叫：&ldo;抓住她，抓住她，抓住这个连儿子也不要了的女人‐‐&rdo;根本就没有路，她在坎坎坷坷的山地上费劲地奔跑，一不小心脚一滑，摔倒在地上，地上的泥土也被血水浸透了，烂糊一片。追赶她的人眼看就要赶上来了，她奋力地爬起来，喊叫着：&ldo;国典，你在哪里？国典，快来救我呀‐‐&rdo;任凭她怎么呼喊，何国典就是不见踪影。她没跑几步，又摔倒在地上，她在血色的泥浆里挣扎。她抬起头，看到血雨中站着何小雨，她同样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坚信，他就是心爱的儿子何小雨。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另外一只手伸向小雨，凄惶地叫道：&ldo;小雨，救我‐‐&rdo;此时，后面追赶的人越来越近，她可以听到清晰的越来越响亮的纷沓的脚步声。何小雨站在她的前面，一动不动，他冷冷地说：&ldo;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救你！&rdo;杜茉莉哭了：&ldo;我是你妈妈呀，小雨，救救我‐‐&rdo;何小雨又冷冷地说：&ldo;你骗我，我不是你妈妈，我妈妈不是你这个样子的！&rdo;杜茉莉绝望地喊叫：&ldo;小雨，我是你妈妈，你过来仔细看看，我真的是你妈妈！&rdo;何小雨说：&ldo;你不是我妈妈，我为什么要过来看你。&rdo;这时，那些人已经冲上来了。他们扑在杜茉莉的身上，又抓又打。他们边打她边说着一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话。&ldo;打死她，打死她！&rdo;&ldo;这个女人早就不是我们黄莲村的人了，打死她！&rdo;&ldo;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管，跑到外面去和别的男人乱搞，打死他！&rdo;&ldo;打死这个贱人，我们撕了她的肉吃吧！&rdo;&ldo;对，吃她的肉！吃她的肉！&rdo;于是，那些人就用锋利的爪子把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撕扯下来，塞到嘴巴里，疯狂地咀嚼。还有一个人把爪子伸进了她的胸腔里，掏出了她的心，狰狞地说：&ldo;大家看呀，她的心好黑呀！&rdo;有人就说：&ldo;吃了它，吃了它！&rdo;那人手捧着血淋淋的心脏走到一直在旁边冷漠地观看的何小雨面前，对他狞笑着说：&ldo;小雨，你把它吃了吧！&rdo;何小雨一点也不害怕，十分镇静地说：&ldo;我不吃，它脏。你们吃吧，我看你们吃就可以了。&rdo;杜茉莉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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