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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建筑工地乱糟糟的，何国典很容易就联想到地震后的废墟，重型机械的轰鸣就像是地震时的响声。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心中的那些惨不忍睹的影像就会被无情地激活。

这时，何国典就会停止干活，惊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李麻子见他呆立在那里，就会朝他嚎叫：&ldo;何国典，你魔症了呀！靠，还不快把砖头送到升降机那里去，上面的师傅说砖头快供不上了。&rdo;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地震过后的景象之中，仿佛工地上的工人都是军人，正在米镇中心小学救人，他自己则是抱着儿子何小雨的尸体愣愣地站在那里，所以，李麻子的嚎叫声，他根本就没有听见，就像当初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叫声一样。

李麻子气急败坏地跑到他面前，狠狠地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ldo;你他妈的聋了！我让你赶快把这车砖头推到升降机那里去！&rdo;

何国典的身体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他回过头，看倒李麻子丑陋而愤怒的脸，才从幻境中清醒过来，推起堆满砖头的小推车，飞快地朝新楼下的升降机奔去。把那些砖头卸在升降机上，马上就推着小推车回到堆放砖头的地方，往小推车上装砖头，然后又疯狂地朝升降机方向奔去。就这样，他马不停蹄地干着活，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那是劳累出来的血色。

他的疯狂行为让和他一起负责运送砖头的工友也百思不得其解：&ldo;这人是不是疯了，那有这样卖命的，是不是工头多给了他一份工资？&rdo;

有的工友就对他说：&ldo;何国典，悠着点，你这样用不了几天，就会累得吐血而死的！&rdo;

何国典没有理会他，还是继续疯狂干活，连李麻子也愣愣地看着他，他自言自语道：&ldo;靠，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干，这个小区早就建好了！&rdo;

他们都不清楚何国典心里在想什么。

何国典自己清楚，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在和自己内心的恐惧战斗，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回到残酷的幻象之中。也许这的确是他抵抗恐惧的一种有效方式。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李麻子走到他的面前，递了一根烟给他：&ldo;抽！&rdo;

何国典惶恐地看了看他。

李麻子的眼神变得柔和：&ldo;抽吧！不要怕我，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rdo;

何国典接过烟，李麻子给他点上。他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李麻子说：&ldo;兄弟，你有心事？&rdo;

何国典勉强地笑笑，没有说话。

李麻子说：&ldo;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王向东告诉过我，你是从四川灾区来的，他要我好好照顾你。我这个人性子急，脾气又不好，在工作上有对不起的地方，你要多多担待。&rdo;

何国典说：&ldo;没什么，没什么。&rdo;

李麻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ldo;兄弟，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在人，如果你看得起我，有什么问题就对我说，不要憋在心里，那样容易生病。&rdo;

说完，他就走了。

何国典想，我是有病，是心病，你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李麻子。

何国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薄薄的床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睡在他上铺的人被他吵醒了，探出头对他说：&ldo;老兄，求求你了，你就消停点吧，你不困我困，我的精力没有你好，真的！我们都不是闲人，明天还有活要干呢！&rdo;

何国典轻声说：&ldo;对不起！&rdo;

他躺在床上不动了。

他不敢睡着，怕睡着就会做噩梦，他的心里强烈地拒绝噩梦的来临，噩梦却总纠缠着他，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他没有办法固定一个姿势躺在那里，为了不影响工友睡觉，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工棚。头顶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像永远洗不白的锅底，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乌云。冬天的寒风呼呼地刮着，何国典感受到了刺骨的冷，牙齿不停地打颤。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妻子杜茉莉下班回去没有？何国典往城市的方向眺望，那是个不夜城，城市的夜光照亮了那片天空。也许，在那片光亮天空下面，杜茉莉正顶着寒风骑着自行车在寂寞的街上穿行，满脸的疲惫和无奈。想起这个情景，何国典的心就隐隐作痛。他喃喃地说：&ldo;茉莉，我对不住你啊！&rdo;如果没有杜茉莉，他现在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真的成了疯子，被关进疯人院，或者根本就不会有人管他，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儿子何小雨死了，何国典不敢面对杜茉莉，她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会对他说，一定要保护好儿子，如果儿子有什么问题，不会放过他的。大地震夺去了儿子宝贵的生命，当时他们都痛不欲生，杜茉莉没有过多地责备他，反而用她母性的力量温暖着他。她越是这样，何国典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他心里有个结，无法解开。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和杜茉莉来到上海，对外面的世界他有中莫名其妙的恐惧，就是带儿子到成都治耳疾的时候，看着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心里十分惶惑，走在街上提心吊胆的，而他儿子何小雨却用纯真的目光看着新奇的世界。他知道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在儿子的眼疾治好后，他对儿子说：&ldo;小雨，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到成都来读书，以后就在大城市生活。&rdo;何小雨说：&ldo;我要考到上海去。&rdo;何国典问他：&ldo;为什么？&rdo;他说：&ldo;妈妈在那里。&rdo;小雨反问他：&ldo;爸爸，你要不要去上海？&rdo;何国典摇了摇头说：&ldo;爸爸哪里也不去，和你奶奶呆在黄莲村，等着你们回来过年，你要记住，以后真的考去上海读大学了，每年过年都要和你妈妈一起回来，我在家里杀好猪，等着你们！&rdo;小雨笑了：&ldo;好的，爸爸真好。爸爸，我想问一个问题。&rdo;何国典说：&ldo;你说吧。&rdo;小雨说：&ldo;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上海呀？&rdo;何国典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ldo;爸爸要在家伺候你奶奶，你想，我们都要走了，奶奶怎么办？&rdo;小雨不假思索地说：&ldo;我们也可以把奶奶一起带到上海去的，奶奶还对我说过，她活了一辈子，连成都也没去过。&rdo;何国典没有话说了。外面的世界再好，他心里也只有黄莲村，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重要的是他习惯了黄莲村的生活，在这样才有安全感。学生时代的远大理想早已被悠闲而又艰苦的乡村生活遗忘，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何小雨身上。

突如其来的灾难带走了何小雨鲜活的生命，也带走了何国典的希望。震后在医院的那段日子，何国典总是沉默寡言，无论杜茉莉怎么开导他，他也没有办法向妻子吐露内心的秘密。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何小雨的死，他是罪魁祸首。何国典头上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灵魂在沉默中挣扎。有些时候，他听着杜茉莉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黑暗的心里会突然活动一下，出现一点玫瑰色的光亮，那点玫瑰色的光亮却很快就熄灭了。杜茉莉能救得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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