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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说着话，走开铁路，就向便门的一条小街上来。这里有烧饼店，有生熟猪肉店，有油盐小杂货店。于是买了十二个烧饼，十二根油条。又到猪肉店里，买了两包盒子菜。所谓盒子菜者，乃是猪肉店里，将酱肉酱肘子，以及酱肚卤肝的屑末并拢在一处，用一张荷叶包着，固定了是十个子一包，或二十个子一包，虽然是不大卫生，然而在吃不起肉的穷人，借着这个机会，总可以大大的尝些肉味了。士毅自己拿了油条烧饼，这荷叶包是用绳子挂着的，就付与小南提着。小南提了那两包盒子菜，虽然是不曾吃到口，然而闻到这种酱肉的气味，已经让她肚子里的馋虫，向上鼓动，不由她不跟着士毅走了。士毅带她走出了便门，就向乡下走来。

这个时候，田地虽是不曾长上青来，可是有一大部分的树林，都有了嫩绿的树叶子了。在暖和的太阳下面，照着平原大地上，有了这满带着生机的树林，令人望着，心里说不出来的有那分高兴。走了有一里路之遥，士毅看着，前后并无行人，路的南边，有半倒的废庙，便向庙后指道：&ldo;我们先到庙后把东西吃了再走吧。&rdo;小南并不驳回，就跟着他一直向庙后走来。庙的后身，有片高土基，二人走到土基上，找了两块青砖放在地当中，将油条烧饼盒子菜，全放在青砖上，然后邀着小南席地而坐。自己先拿一个烧饼斜面披开，将一根油条，夹在烧饼中间，递到小南手上，笑道：&ldo;你先吃这个。&rdo;小南不曾吃到口，先闻着那股子芝麻香油味儿，咕嘟一声，便咽了一次口沫。不过当了人家，张开大嘴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因之半侧了身子，背着人家咀嚼。不到两三分钟的工夫，就把一个烧饼吃了下去。士毅真是能体贴人家，当她吃完了背转身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烧饼里面，灌着满满的盒子菜，又递到她手上去。她低头笑道：&ldo;你尽让我，你自己不吃吗？&rdo;士毅道：&ldo;我为什么不吃？我给你预备好了，我再吃呀。你看我这个朋友不错吧？&rdo;小南笑着点点头，只管微笑。

士毅看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就靠了她坐着，将她一只手拉到怀里来，笑道：&ldo;小妹妹，你知道我很爱你吗？&rdo;小南自有生以来，不曾听过人和她说出这种话，十六岁的孩子，听了这种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是何缘故，她周身的肌肉，在这一句话之后，一齐抖颤起来。自己虽依然还在吃烧饼已经不是吃烧饼那样觉得烧饼格外的好吃，现在却是很平常的了。士毅虽是个男子，也是心里砰砰乱跳，在那句话说过之后，他一样的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静默之中，无事可干，只是陪着人家吃烧饼而已。把烧饼油条盒子菜都吃完了，依然不敢把心中要说的话说了，只管向小南望着，小南是将背朝着他，他就可以看到小南的后颈窝，这可有点扫人的兴头，只见在脖子上的黑泥，几乎成了一层灰漆，便向她道：&ldo;你转过脸来，我给样东西你瞧瞧。&rdo;说着，在身上一掏，掏出一个白毛巾包来。小南一回头看到，便问道：&ldo;这里面是什么？&rdo;士毅笑道：&ldo;我特意为你买的呀。&rdo;于是将毛巾包子打了开来，小南看时，乃是一块胰子，一把小骨梳。小南道：&ldo;你把这东西送我吗？&rdo;士毅站起来，用手向东边的坏墙根一指，笑道：&ldo;那里有一道河，我带你到那里去洗个脸去。&rdo;小南道：&ldo;干吗洗脸？&rdo;士毅道：&ldo;嘿！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为什么不爱好？你一定很好看的，我要看你洗了脸之后，是个什么样子？&rdo;小南抿嘴笑道：&ldo;好不了。别看！&rdo;士毅道：&ldo;去洗脸吧。洗了脸之后，我给你做好衣服穿。走吧！&rdo;

说着，挽了小南一只胳膀，就要她起来。她本来也无可无不可，经他用力一拉，更是不能不动，于是随着他又向城墙边走来。这里约有半里路之遥，在城墙之外，有一道城壕，这外城的城壕，并没有人家家里的沟水流去，很是清亮。士毅扶着她，慢慢走到壕边上来，笑道：&ldo;你到水边下去，我给你开一个光。&rdo;小南道：&ldo;你真要我洗脸吗？&rdo;他如此说着，再也不客气将她拖着，就拖到城壕边来。自已先蹲下去，拉着她也蹲下来。她到了这时，已失却抵抗的能力，一来是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壮年男子，到了野外来，如何敢得罪他？二来也觉士毅这个人待人很好。于是蹲下来笑道：&ldo;我这样大的人，难道脸都不会洗吗？&rdo;于是接过手巾，浸在流水里面，搓了几把。士毅道：&ldo;不行，还是我来吧。&rdo;于是替她先卷着两只袖子，露出一只溜圆的手臂来。然后一手按了她的脖子，一手将湿的毛巾，在她脸上搽抹起来。先搽抹过一遍，再用胰子在手上擦了一层，就由她的脸上洗到耳朵边下，由耳朵边下，再洗到后颈窝里。小南笑得只是将身子缩着一团，连道：&ldo;你别动手，我怕咯支，你叫我洗那里，我就洗那里得了。&rdo;士毅因她极力闪躲着，自己蹲在地上，侧了身子，实在也是费劲得很，就站在她身后道：&ldo;你再洗洗头发。&rdo;她果然就低了头，用手巾打湿了水，自在头上淋洗下去。洗了一擦胰子，擦了胰子又洗。士毅道：&ldo;行了。我来给你梳梳，你自己洗洗脸，洗洗手胳臂。&rdo;说着，捡起那把小梳子，在她身后，慢慢梳了起来。她带等着他梳头，将她的脸和手，洗过了无数回。

士毅在她身后，已经看到她的后颈脖子，洁白异常，她有时抬起头来，那两只手胳臂，也是像嫩藕似的。头发梳清了，又沾了水，由白的脖子一衬托，也是很乌亮，士毅笑道：&ldo;怎么样？你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吗？来，你掉转身来，我给你梳一梳前头的覆发。&rdo;她听说，真个站了起来，将脸对着他，眼珠一转，向他微微一笑。士毅突然和她面对面之后，不由得发了愣，她笑着，他却说不出话来。手上的梳子，落下地去，也不知道。许久，才失声道：&ldo;哎呀！你有这样美呀？&rdo;原来她洗过脸之后，露出她整个的鹅蛋脸来，又白又嫩，刚刚是有点害臊，两颊更是红起两个圆圆的晕来。白里透红，非常的好看。士毅原来就觉得她一双眼睛不错，现时在一度洗过脸之后，那一双眼睛更是乌亮圆活。而且她向人一转，且又露着白牙一笑，实在是媚极了。真不料一个捡煤核的女郎，有这样漂亮的脸子，真是把一块美玉藏埋在污泥里面了。小南看他向着自己发愣，便道：&ldo;你干吗呀？不认得我吗？&rdo;士毅道：&ldo;这样一来，我真不认得你了。你……你……&rdo;小南道：&ldo;我什么？&rdo;士毅道：&ldo;你可惜了。&rdo;于是拉着她一只手臂，反复看了两看，又送到鼻子尖上，闻了几下，情不自禁的，突然两手将小南一搂。小南藏躲不了，就将头藏到他怀里去。士毅浑身的血管又紧张起来，紧紧地将她搂抱着，低了头，就要向她脖子上去闻着。在她这一低头之间，见她衣服的领圈，湿了一大块，于是慢慢地给她卷着领子。在这时，发现了她衣领之下，套了一根细的线辫在脖子上，两个指头一钳，提出线来，那线并不短，最下端，却有一样黄色的东西。士毅不搂着她了，将那黄色的东西，托在手上一看，原来是个铜质制的x字，因问她道：&ldo;你身上悬了这样一个东西，是做什么的？&rdo;小南抢着，依然向自己衣领子里塞了下去。笑道：&ldo;铜东西，戴着怪寒碜的，我不让人看见。&rdo;士毅道：&ldo;既是怕寒碜，为什么戴着？&rdo;小南道：&ldo;那是我爸爸给我戴的，不让我搁下。&rdo;士毅道：&ldo;你爸爸让你戴这个做什么？&rdo;小南道：&ldo;我爸爸是个居士。&rdo;士毅呀了一声道：&ldo;你也懂得居士两个字？你爸爸吃斋吗？&rdo;小南道：&ldo;对的，我爸爸吃斋，我妈可是老和他捣乱，有了钱也买肉骨头回来吃，我爸爸没法，只好饿一餐。&rdo;士毅道：&ldo;这样说，你爸爸信佛信得厉害！&rdo;小南道：&ldo;可不是？老在家里打坐。他真有个耐性，穷得两三餐没饭吃，他也不在乎。&rdo;士毅听了这话，有些感动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因望着她的脸，许久许久才道：&ldo;你也信佛吗？&rdo;小南道：&ldo;我不大懂这个，可是我爸爸说，信佛有好处，老让我念阿弥陀佛。&rdo;士毅道：&ldo;你念过吗？&rdo;小南道：&ldo;我念什么呀？老念着佛，佛也不给我饭吃。&rdo;士毅道：&ldo;你爸爸信佛，我爸爸也信佛。我自小就没有娘，是我爸爸把我带大的。他常对我说，为人不光是靠本事混饭吃。还要靠良心混饭吃。有本事没良心，吃饱了饭，也是不舒服。有良心没本事，吃不饱饭，心里总是坦然的。他又说人心是无足的，只有善良的人可以心足。我想你的父亲为人，真如我的父亲一样呀。我父亲死的时候，在他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给我，他说，没给我留家私，家私是没有的。俗言说得好：儿子好似我，留钱做什么？儿子坏似我，留钱做什么？所以把这串佛珠给你，镇镇你的心，你要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你就看看这串佛珠，记起我的话来。你记着，一个人怎么样没有本领，也可以卖力吃饭，就是良心要紧。没良心，穷了会出乱子，有了钱，更会出乱子。你的父亲，不像别的父亲，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你要记得我的话，你就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他说完就死了。我以前也很信佛，这两年穷得我恨极了，父亲给我的佛珠，我收起来了，父亲告诉我的话，也忘记了。现在你提起来，他那样穷，还信佛，不做坏事，真是个好人，他年将半百，就是你这样一个姑娘，我不能骗你，我不能害你。你父亲和我父亲，同是善良的人。我二十多岁的人，花一两块钱，骗你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也对不住我父亲。&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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