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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日沉风满（第1页）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元锦瑟年前交代给谢玄青两件事:大铁锅的出处和石蜜朱丸的成分。

那大铁锅的出处早已经找到，却正是元锦瑟自己庄上——元锦瑟几个月来因为母亲的丧事和“奉旨逛街”，把她那渭河庄子几乎丢在了脑后，也几乎忘了她庄上还住着一位百工技艺的大牛——《益民要术》的作者贾安民贾大人。

贾大人，却把她那渭河庄当成了巨型游乐场和实验园区，嫁接出了各种奇珍异果不说，还跟庄上铁匠研究琢磨用炭的炉子，炉温高了，铁矿也化得好了，于是造出了元锦瑟在东市街上看见的用来炒豌豆的大铁锅。不过那炒豌豆不是她庄上经营的，只是城中富户来庄中交易时看见了，想出的挣钱主意，买了铁锅来做营生。而元锦瑟庄上呢，贾安民正乐此不疲地天天在另一个大铁锅里炒铁块儿玩呢，也不知是在琢磨什么新鲜玩意儿。

至于第二个任务，因为种种原因，谢玄青拿着元锦瑟给的小陶瓶子在门下省找到崔浩时，则已是正月里了。

开皇十三年正月的年假，门下省与尚书省都忙得不可开交。

尚书省，辖吏、户、礼、兵、刑、工各部，各有各的忙处——

礼部，还在为先皇后国丧的二阶段工作汲汲营营，自不待言。

兵部，调集人马，严密监控南边边境异动，上柱国宇文宏大人全天候坐镇。

户部，忙着筹措军队调动和修河的粮草，外加天天往东宫跑，看看能不能通过太子让平阳少公主从内库里再挖些银钱出来缓解国库紧张的财政状况。

倒是太子东宫这边稍微松了口气——先前因皇后过世悲伤过度的宫中黄金MVP资深保母郑氏，终于病愈出山，接手小太孙阿宝，救东宫于水火。

工部也稍微走出危机。那一边，暂停了临清段的河工，全体河工领三日口粮回家过年——小气了点儿，可这也是朝廷目前保证表面稳定下能支撑的极限了。

这一边，由七十高龄的三朝第一建筑大师，皇城的总设计师，宇文楷大人亲自坐镇现场，指挥渭水到黄河段工程的攻坚施工，终于在正月初十成功完工，只待河水解冻，即可通船。收尾及运营移交工部水工后，河上全体役夫解除劳役，领宫中所赐新衣一套，回家团聚。

刑部，倒也不是到了过年才画风突变。早先，原刑部尚书宗室元修义因“殴主伤胎”案御前庭对失义，被圣人免职。同时，原尚书三公郎中崔纂因为同一案件在御前“据理力争”而大出风头，因此……触了圣上和先皇后的霉头，被罚俸之后，却正“下放”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崔大人也是位神人，甘之如饴，衣不解带，片言折狱，半年之内，刑部多年积案为之一空。然后，闲不住的崔大人又在正月里开始加班核对各州备份案卷，纠正冤假错案，折腾得刑部一群惯于因循喝茶的旧吏一个个鸡飞狗跳。

协理朝政的宇文宏大人也插了一脚。那些个任刺史、州牧的宗室，这些年几乎是把所领的州郡当成了自家的热炕头了，此次关内不仅赈灾不利，敷衍塞责，还暴露出贪墨官仓的嫌疑。太子传召他们回京述职，他们又拖延推诿。宇文大人直接派骑兵快马去把他们一个一个从家里拖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解到了长安，丢进了刑部大牢。

这一通神操作，全然不按法律进行，气得崔纂大人直拍桌子，大骂“宇文莽夫，目无法纪！”

宇文宏也不生气，“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法。他们有何罪？哼！崔大人仔细问问，肯定能问出不少，冤枉不了他们。”

“片言折狱”的崔纂一问，果真好家伙！贪墨不说了，僭越的个个够砍头了，还一个个施施然的毫不在乎，他只得急忙行文禀报宫中——崔纂也接受了经验教训：宗室犯罪，还是留给圣上裁断的好。

倒是那“殴主伤胎”案的主犯刘辉，阴差阳错，居然没有被定罪伏法。他的案子，因为被圣上亲自过问，定性为“诏狱”，刑部、尚书省都不能定案执行。此案又“成功”气死了先皇后，使得圣人悲痛过度，至今不理朝政，于是么，这下倒好，他刘辉的案子倒被搁置了起来，一时之间无人能也无人敢过问。因此，他自打被从他那便宜大舅子张智寿的地窖里挖出来后，就一直被羁押在刑部大牢里。

按说吧，这种人，皇帝本意是要留着大张旗鼓地杀了示众的，自然刑部大牢也不敢把他给养死了。可是不知是谁，安的什么心，亦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就被囚在了被他害死的女婢李秋林的弟弟李考对面。被刘辉欺骗侮辱害死姐姐，又已经知道真相的李考，恶狠狠地瞪着他，几乎是不眠不休昼夜咒骂了他两个月，直到声音嘶哑，晕倒昏厥。

而没过多久，因为兰陵长公主放免奴婢的遗愿，加上当时检举刘辉藏身之处也算有功，李考居然先于刘辉出狱了。

这两个月，李考扬名刑部大牢。中山李氏大儒的童子功果然了得，突厥账中的粗鲁磨炼也不是盖的。李考旁征博引，时而骈四俪六，时而市井俚语，古文、今文、秦腔、吴腔、茹茹话、突厥话、回鹘话……诉冤情诉得是铁窗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抒怨气抒得是狱卒也怒发冲冠，仰天长啸。

就这样，等到李考出狱时，刘辉已经被唾沫星子淹得精神崩溃，眼前整日鬼影幢幢，不是看见兰陵长公主抱着血淋淋的婴孩尸首向他凄厉索命，就是看见被剖了腹的李秋林双目垂泪向他苦苦哀求。刘辉夜不能寐，朝不敢食，屎尿缓缓横流，形容早已枯槁。等他祖母崔老封君千方百计终于求到宇文宏大人帮忙通融，允许家人探望时，当年巧舌如簧的翩翩贵公子，早已是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另一边，门下省也全员无休。

其实呢，皇后过世后，圣上不理朝政，政出东宫及宇文氏。偏偏这俩都习惯直接与尚书省沟通，于是“职在敷奏”的门下省几乎闲出了鸟。门下省的吏员倒是想借此好好过个年，也清闲清闲，可是挡不住门下省纳言高颖高老头儿跟尚书省赌气，要求门下省全员和尚书省同步加班呀！

加什么班呢？记录、算数，把尚书省做的一切都仔细记录，把尚书省收发的每一份文书都抄一份备份，然后核算其中所有的数字。

这样一来，先皇后生前懿旨专司“门下省闲坐”的九品儒林郎崔浩反倒忽然就忙了起来——毕竟，这么好用的人肉算筹也不是哪儿都有的——他们尚书省就没有，哼！

就这么着，转眼就到了上元佳节前一天，谢玄青拽着崔浩出门下省时，已是红日西沉。

“崔大人，走吧，走吧！今天你又不当职，我也难得不用操练。咱到东市，我请你喝一杯。”拉扯之间，谢玄青顺势往崔浩手里塞了个小陶瓶子——他最近老觉得有人在观察自己，因此特别谨慎。

接着，他先是大声笑道：“来了个高昌的胡姬，咱看个热闹去！”又压低嗓音，猥琐一笑，附在崔浩耳边，似乎在撺掇崔浩做什么游浪之事。

其实，他口中说的却是：“急事请教！公主请大人看看这个药。”

崔浩会意，也狠狠在谢玄青肩上一拍，揶揄道：“才去了右骁骑这么几天，好的不学，倒把这些老兵油子的一套学了十分！”

门下省里忙碌的诸位官员也都理解地微笑了，连严肃的纳言高颖高大人也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崔大人今天的活儿早干完了。”

于是二人一路紧张无语，一径行到东市一家最热闹最嘈杂的酒肆。

崔浩拉着谢玄青捡大堂中间最挤处一张二人小桌坐下——这是跟元锦瑟学的，这儿人声嘈杂，胡姬起舞，鼓乐齐鸣，对面说话勉强可以听清，旁人大多被胡姬吸引，自然无心关注他们，即使有心人隔墙有耳，在这一片嘈杂中也难听见他们的对话。

崔浩看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他们，终于轻轻打开小陶罐的塞子，从罐中倒出一粒朱红的丸药，放在舌尖舔了一舔，又在手中捻了一捻，再对灯观看，很快肯定地对谢玄青点了点头道：“还是五石散。加大了朱砂的比例，削减了雄黄、曾青的比例，还用石蜜掩盖了味道。朱砂之毒，毒性更慢，更不易察觉，等毒力入脑，乱人心神，无药可救，并且加热之后，毒力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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