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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司珍（第1页）

一老一小一径说着闲话，不觉已来至涵芬阁，童嬷嬷照样回禀了，只听屋里一把婉转清脆的声音，道：“快进来吧，我伺候师傅吃药，恕不能迎了！”

童嬷嬷脸上堆着笑道：“岂敢！”已拉了结绿的手进去了。涵芬阁门上挂的是大红猩猩毡帘，结绿在尚寝局当过差，知道都是猩猩毡，质地却大为不同，叶司珍这里这挂帘子，应是罗兹国送来的国礼，乃罗兹王帐才得享用之物，罗兹国苦寒之地，织出的毡亦是轻软厚密，冬日里即使不关门，那毡也自会将风雪寒气隔在外面。罗兹不过送来三五匹，除了皇上御用的，只怕宫里的得宠的妃嫔都未必人人得之。

结绿走进屋去，却见屋里素净清淡，如雪洞一般，真与门上挂的帘子天差地别的。叶司珍穿着一袭鸦色暗纹妆花缎的寝衣，斜倚在秋香金钱蟒抱枕上，就着夏掌珍的手喝粥，夏掌珍不过二十余岁，窄条子脸，高鼻梁，朱唇秀目，端庄娴雅，她穿着桃红乳云纱的宫装，更显俏丽多姿，结绿心想，冬日天寒，连她都穿上素罗夹袄了，夏掌珍只着春秋时节的宫装，脸上仍是红扑扑的，并不见畏寒之态。

结绿翩然下拜道：“奴婢见过叶司珍，夏掌珍。”

叶司珍乌发如瀑，软软地搭在肩上，衬得雪白的脸儿犹胜白瓷净雪，她声音亦如身子一般孱弱，低低道：“起来吧！”

夏掌珍语声清越，笑道：“外头天冷，本该叫你快去寝处歇息，笼上火盆也暖和暖和，只是师傅与我好容易盼来个顶事的人，只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

结绿一双俊眼，只瞧着地上青砖凹凸出的吉祥纹样，恭敬笑道：“奴婢早听闻叶司珍神乎其技，夏司珍蕙质兰心，心里也十分想一见，今日有这个缘份，却是奴婢的造化了。”

夏掌珍笑道：“师傅技艺确是炉火纯青，我不过是借了她的光罢了！”

叶司珍摆摆手，夏掌珍便搁下药碗，叶司珍笑意犹如天边淡云，道：“我这浣云殿，活计多，人手少，你来了，不免要忙碌些，别的不看，只说如今新晋宫女的屋子，原是住了七八个人的，你这一来，只怕要一人住那间屋子了……”一语未了，早已咳得面红耳赤，娇喘微微，夏掌珍忙替她揉胸拍背，方才好些。叶司珍喘了几口气，道，“活计多，却不能因而敷衍了事，金玉翡翠，看似冷硬无情，却是与人一样有喜怒忧乐的，你真心地对它，它也会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你。”叶司珍说起雕金琢玉的事，双眸立时绽出与她的病躯极不相称的明艳光彩。

叶司珍轻柔问道：“你可愿随夏掌珍学么？”

结绿默忖，无论往后去哪个司局，总是艺不压身，况且瞧这情形，这叶司珍与夏掌珍果然是有些本事的，自己虚心多学些技艺，何乐不为呢？

结绿抬起头，诚心诚意道：“奴婢得遇叶司珍与夏掌珍这样的国手，实乃平生幸事，焉有不愿之理！”

叶司珍察言观色，知她并非信口雌黄，兼之听闻结绿之前在尚服、尚寝与尚食三局当差，皆聪明能干，口碑极好，当下又增了几分好感。叶司珍扬扬脸，夏司珍会意，折身向妆奁内取出两件首饰，却是一件赤金和合如意簪，一件黄玉嵌珊瑚珠子平花扁钗，叶司珍眼波流过两件首饰，问道：“你仔细瞧瞧这两件首饰，哪件适宜我？哪件适宜夏司珍？”

结绿瞧这赤金与黄玉的颜色，总差不许多，其上的花纹亦是相仿，她在尚服局学得颜色相配，相冲的道理，似乎用不大上，又拿起这两支钗细观，只见赤金簪子黄澄澄的，金光夺目，黄玉钗通体莹润剔透，显是极品黄玉，结绿突然想起在家时常听母亲说的，“黄金有价玉无价”，想来这玉若是极品，定比上好的黄金贵重许多，如此一忖，便说道：“奴婢愚昧，似觉这黄玉扁钗温润些，应戴在叶司珍头上，赤金簪子光彩夺目，似乎更适宜夏掌珍。”

叶司珍听了，微阖双目，又缓缓睁开，摇头道：“你也算用心了，只是于珠玉之学上，未得登堂入室。”

结绿恭然施礼道：“奴婢确于珠玉之学上一窍不通，还请司珍大人教导我！”

叶司珍才服了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略有有不胜之态，只轻轻道：“红萼，你告诉她罢！”

夏掌珍一手执起赤金和合如意簪，一手执起黄玉嵌珊瑚珠子平花扁钗，笑道：“珠玉之学，最要紧的只是一个字——情。世人只道金银珠玉是财，无生命灵气，实则不然，那金银珠玉未经匠人之手打造，自然是死的，一经做成千姿百态的首饰，便成了性灵之物。我们给人挑选簪子，其实也是在为簪子挑选主人。比如这赤金的簪子和黄玉簪子，你必定以为皆是黄色，分别不多，但其实这赤金是深金色，光华耀目，黄玉的色泽浅，应属松花色，松花配桃红，恰好我今日所着便是桃红衫子，而桃红搁在个腊月将临之时，本已夺目，因此配上玉石的温润，方适宜得当。而师傅穿的是鸦色寝衣，衣料上仅以暗纹装饰，配上金色，才能将色彩提亮，况且这赤金的耀目光泽，更有点睛之用！”

结绿如醍醐灌顶，不承想还有这许多学问，心悦诚服道：“叶司珍、夏掌珍果真名不虚传，奴婢虽愚钝，也愿意跟着二位大人多学些技艺。”

叶司珍拨着腕上的金花嵌红玛瑙的镯子，笑道：“‘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你既有心，我与红萼自然会尽心教你！我也乏了，今儿就到这儿吧，该去当什么差，红萼会告诉你！”

夏掌珍撒娇地瞟了叶司珍一眼，笑道：“师傅的药还没吃完呢，可不要又偷偷将药折在漱盂里！”

叶司珍笑嗔道：“你这促狭鬼，到叫你来管着我了，罢了，叫明嬷嬷来服侍我吃药吧！”

夏掌珍应了一声，领命去了，不一时，明嬷嬷来了，她原是尚服局的杂役嬷嬷，在浣花殿时，便十分奉承结绿一班小宫女，她在宫外有个姐姐，老来无依，恰巧也是住在翠景溪附近的，结绿便捎信儿给养父养母，叫家里多照应明嬷嬷的长姐。

此时明嬷嬷早听得童嬷嬷说结绿到了浣云殿，进得门来，向叶司珍，夏掌珍行完礼后，亦对结绿点头示意，结绿也以笑还礼。

结绿初见夏掌珍时，并未听出她的口音，方才听了那一长篇儿话，才听出夏掌珍说了一口不折不扣的西京土语，西京土语虽与大梁官话相近，却别是一番腔调，如飞琼、灵筠和阿真，虽自幼生长于西京，说的却是大梁官话。结绿忍不住好奇，问道：“夏掌珍是土生土长的西京人？”

夏掌珍姣好的容长脸儿划过廊柱遮下的一片阴影，又浸在软媚和煦的冬阳里，笑道：“好尖的耳朵，我不但长于西京，且从小儿跟着爹娘，在西京街头的贩夫走卒里混，到如今仍是脱不了口音！”

结绿听她讲到爹娘，知道她父母已逝，不便再说下去，因问道：“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夏掌珍因对结绿道：“宸妃娘娘的小公主满月，皇上下旨为公主打造了一批金器，说定了今儿送去的，一会儿你拿着东西陪我去吧！”

结绿一面应了，一面想，若在碧霄宫能遇见飞琼就更好了。

夏掌珍出了涵芬阁，便领着结绿去浣云殿的库房取东西。结绿才来，总要表现得勤勉些，因对夏掌珍道：“掌珍若是忙，奴婢一人去便可！”

夏掌珍和蔼一笑，道：“若是只送去就完事了，又何必叫上你，派个杂役去就是了，宸妃娘娘将小公主视若明珠，凡小公主贴身的东西，必得问个仔仔细细方休，你去了说不出来，岂不要白白挨责骂！”

宸妃的脾气，结绿可是见识过的，难怪夏掌珍等不及为叶司珍侍药，便忙着当这趟差！结绿忽然想起一事，试探着问道：“奴婢来之前，听说司珍房还有一位吕掌珍，怎么今儿没得拜见？”

夏掌珍明眸如水，笑道：“你若早半日来，便能见着她了。礼部尚书冯大人的儿子新近擢了云麾将军，圣上恩旨，赐吕掌珍与冯将军为妾呢！”

结绿眉尖若戚，问道：“听说原先的何掌设，尚且为燕王庶妃，怎么吕掌珍只做了云麾将军的妾侍？”

夏掌珍摇头微笑叹道：“一来，冯大人一手促成大梁与罗兹修好一事，很受皇上倚重，才给了这样大的恩典，再者……”夏掌珍秋水如潭，似隐藏着无尽的幽怨与寥落，她引而不发地说，“咱们宫女的命，何时由得了自己？听说吕掌珍赐嫁冯府一事，是贵妃娘娘极力促成的呢！”

结绿似有所悟，突然想起以前在尚寝局时，听说易掌设与吕掌珍素日走得极好，而易掌设的妹妹绾云，又是裕妃身边的人。

夏掌珍的言语中有无尽的凄清，叹道：“冯将军虽然蒙朝廷恩典，不日却要赴大梁与白戎交界处戍边，边地苦寒，不知道盈美能不能习惯。”

结绿这才发现，夏掌珍的眼中似有泪意，忙用话岔开来，道：“皇上钦命为公主做的饰物定然极美吧，这回奴婢可要一饱眼福了！”

夏掌珍回过神来，笑道：“美则美矣，‘饱眼福’却未必，皇上请一位老和尚为公主批了八字，五行缺金，因此特命公主所配的长命锁、吊坠儿，项圈儿和手镯脚镯，皆以纯金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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