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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罪与罚4（第9页）

“您租下这间小屋，房东是卡佩尔纳乌莫夫吗？”

“嗯，是他……”

“他们住在哪里？是不是就在那边，在房门后面？”

“嗯，您说得对……我和他们住的房子都一样，都是单间。”

“怎么，就一间屋子？他们一家人挤着住吗？”

“是的，他们全家就合住在一间屋里。”

“您这间屋子太冷清了，如果要是我住这儿，我夜里肯定会害怕得睡不着觉。”他说，神色很忧伤。

“他们，嗯，我是指房东一家人，待人都很亲切，心地善良，”索尼娅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看来她精神还是恍恍惚惚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仍没弄明白，“这里所有的家具，这一切……全是房东的，他们人好，让我先用着，连孩子们也很好，老来我这儿玩……”

“他们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没说错吧？”

“嗯，没错……他说话口齿不清，脚还有些跛。他妻子嘛，也是这样，总感觉她没有把话说完，话才说了一半就断了……其实也算不上口吃。她真的很善良……他以前地位不高，在地主家中当仆人。他们养育了七个小孩……他们都还好，有几个可能有些小毛病，只有老大说话结巴……其他孩子说话都很正常……咦，您怎会提到他们的？您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她说了老半天，最后才带着些惊奇地问道。

“是您父亲告诉我的，他把关于您的一切情况全都告诉我了……连一些细枝末节，他也没有保留，全都和我讲了，比如您有一次六点出门，直到八点多才回家，还有，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双膝着地，跪在了您的床前，等等。”

索尼娅听他这么说，觉得很羞愧。

“呃，今天，好像我看见他了来着。”她喃喃地说，有些赧颜，不知该不该说。

“您是指看见谁了？”

“我看见了父亲。当时是八点多钟，我正在街上走着，我来到街道的一个拐弯处，就在那里不远，我看见前面好像是他。那背影像极了他。当时，我是打算去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里……”

“我想，您当时在散步？”

“嗯，是这样。”索尼娅喃喃地说，语气也变得断断续续了，说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您以前住在父亲那里时，几乎挨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毒打，我说得对不对？”

“啊，没有这回事！您胡说什么？没有的事！”索尼娅抬头看了看他，显得有些惊恐不安。

“如果没有这种事，那您喜欢她么？”

“喜欢她么？这当然不——用——说了！”索尼娅拉长了声音答道，语音中透出悲凉的意味，突然，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表情极为痛苦，“唉，如果您……如果您对她能多加了解，就不会有这么深的误会了。因为她，看起来真像个小孩……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就像丧失了理智……她肯定因为忧伤过度而疯了。可是，您不知道她以前有多聪明……有多大方……又有多么善解人意！可惜您，什么也不了解……唉！上帝！”索尼娅这番话说得很激动，她无奈地绞着手，显得爱莫能助。她的眼神显得痛苦而迷离，苍白的颊上泛出了点点红晕。她的表情说明她被深深感动了，她极力想表白，想进行分辩，想说出真心话来。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同情——如果这么形容没错的话。

“事实上，她动手打过我！您提起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她真的打过我，我以主的名义告诉您。可是，您又能做什么？啊，既使她打我，又能怎样呢？您，您一无所知……她这个人遭遇了那么多的不幸，唉，那么多的不幸！何况，她生着病……命运对她不公平……她毫无怨言，她只是虔诚地相信，世间一切都会是公平的，她在祈求……她就算百经折磨，让她做不公平的事也是不可能的。她总是忿忿不平，她在寻求公正，实际上，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平等呢？可惜她不明白这一点……她纯洁得像个孩子，就像孩子一样单纯幼稚！她为人处世是绝对公正无私的，很公平！”

“以后您怎么生活？”

索尼娅看着他，感到疑惑不解。

“以前，您不是要照顾他们吗？您也明白，正是您独自支撑着这个家庭，甚至还要为已经去世的那个人支付酒钱。嗯，现在不一样了，您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尼娅说时忧心忡忡。

“那他们呢？还住在原来那儿？”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们还欠着房租哩；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早就在嚷，她在那儿再多待一分钟也会感到难受。听说，女房东扬言，他们再不付钱就要给撵走。”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还敢这么大言不惭？她凭什么，指望您么？”

“唉，您怎么这么讲话呢……我们是一个家庭里的，自然要生活在一起，”索尼娅突然激动起来，还有些生气，她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只金丝雀或者其他的小鸟儿，“而且，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又能把问题解决吗，啊？”她说得很急促，可以看出此刻她很激动，“女房东今天说要赶走他们，她听了都不知哭了多少回了！难道您没发现，她都丧失理智了！您看看，她完全疯了：有时，她担心明天的事，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又想尽好地主之谊，把一切都准备好，包括下酒的菜和一些别的，她想把事情办得风风光光……有时，她又那么歇斯底里，似乎陷入了彻底的失望之中，她紧紧绞着双手，咳出血来，痛哭流涕，甚至哭天抢地。而后，她又满心希望您能救我们，她自我安慰，说，如果您好心相助，她会到什么地方去借点儿钱，和我一起返回故乡，不再待在这个伤心地了。在故乡，她打算开办一所女子寄宿中学，招收贵族出身的女学生，而我担任学监助理，那时，我们的生活将会焕然一新，将会非常幸福美满，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亲吻我，把我拥抱在她怀里，细心劝我，因为她认为这一切肯定会要来到，她从不认为这仅仅是美梦！凭良心说，您忍心让她的幻想破灭吗？今天，整整一天，她一直在洗涮缝补，收拾屋子，她坚持把洗衣盆拖进屋子里，可是她那么虚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结果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床上起不来；您看她憔悴成这样，可是今天早晨，她还拉着我一起去逛商场，说波列奇卡和廖尼娅[190]的鞋早就破烂不堪了，要给他们买新鞋，她很有审美眼光，挑了一双漂亮的小皮鞋，可我们一掏腰包，才发现钱不够，就差一点点……你一定想不到，她见钱不够，买不了新鞋子，就急得当场号啕大哭，当时，铺子里的老板也在旁边呢……唉，您现在总该明白她有多可怜了。”

“你们的生活……竟然这么困窘，这么艰难，我完全理解。”拉斯科利尼科夫答道，他笑得很苦涩。

“怎么，您丝毫也不同情她？她不值得您同情吗？”索尼娅进一步诘责他，“您把身上所剩无几的钱全都给她了，可是您不认为她可怜，我想，那是因为您根本没看过我们是怎么生活的，您根本不知情。上帝啊，如果您亲眼看到了这一切，那该多好啊！可是我，居然那么刁蛮任性，我老是惹得她很伤心，伤心得哭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唉，那都是上星期的事了，可我不会忘记。唉，我真是太……就是上个星期，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星期。我这么做太残忍无情了！而且，我都不知有多少次惹她伤心落泪了。唉，现在回想起当时那些莽撞无礼的行为，我整整一天都很难过。”

索尼娅说着，紧紧绞着双手，看来，回忆让他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了。

“您不能太自责了，这怎么能怪您太残忍无情呢？”

“不，都怪我，怪我！”她流下了行行滚烫的热泪，继续说，“那次，我去他们那里，我父亲有本书，是从安德烈·谢苗内奇那儿弄到的，哦，也就是列别贾特尼科夫那儿，我父亲住得不远，他老弄来一些小册子之类滑稽可笑的书。他让我给念念那本书，把那本书递给我，因为他头痛得厉害，没办法自己看书。可我不愿意给他念劳什子书，我告诉他：‘我该走了’。我到他们那里去，压根没想到父亲会让我给他念书，我是拿了几条活动衣领去想让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看看。我从商贩莉扎微塔那儿买了几条活领和套袖，都很不错，新颖、别致，上面还有花饰，她很便宜地卖给我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见了这些衣领，把它们戴好，在镜子前照了一遍又一遍，非常喜欢，对它们赞不绝口。她忍不住说：‘索尼娅，请你送给我吧，好不好？’你看她多想要那些衣领，她竟然请我赠给她。她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因为戴着时新衣领的她是那么光彩照人，可是，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什么衣服也没有，她简直可以说一无所有，好多年来，她一直过着这种贫困的日子。我给她这些活领能济事么？只不过让她回忆起多年以前的幸福生活，徒增伤感，无济于事的。可是，尽管她的生活过得很窘迫，但是她极有自尊，从不向人要任何东西；她那么高傲，就算是把自己最后的东西也送人她都不会皱眉，可是，她竟然向我开口要这些活领——不用说，她一定是特别中意它们，对它们爱不释手。我对她说：‘这些东西又能给您带来什么呢，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管用的’。实际上，我是自私无比，不愿意把衣领送人；您看，我对她说这种话拒绝她的请求，真是太绝情了！我没有给她，她很伤感地瞅了我一眼，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可我居然没答应她……我知道，她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我拒绝她，而不是因为那几条活领，她在乎的是我们俩的感情。唉，我现在懊悔得很，真希望能收回当时说的那些混账话，不要这样伤害她……唉呀，我这个人真是……可是，在您眼中，她始终都是那么可憎、不讨人喜欢。”

“怎么，你和这个小贩莉扎薇塔认识？”

“嗯，我们认识……难道您也知道这个人？”索尼娅反问道，语气是略显惊讶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吭声，过了好半天才说：“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活不长的；她得了肺病，没法治。”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与她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啊，上帝保佑她，不要这样对待她！不要！”索尼娅说着，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似乎是在哀求他，救她一命，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其实，如果她真死了，大家反倒过得好些，您难道不觉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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