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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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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自挨了贾母的训斥，自觉脸上无光，又受了贾政的气，失了面子，便托病说自己近日精神不济难以支持，如今凤姐又身怀六甲，便除让李纨理事外，又让探春帮着。

李纨与探春每日卯正在省亲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辅仁谕德，家下皆称‘议事厅’之处会齐办事，至午正方散。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照管。王夫人便叫宝钗每日在上房监察，宝钗便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

一日，接到蔻叶来信，问候之余提及，苏大人家的合香小姐和浙西提举家的孙公子不日就要完婚了，又说‘于保家的已经按姑娘的主意置办了贺礼，找好日子送去添妆，请姑娘放心。’黛玉想自己与合香同庚，几年未见，如今她已要嫁做人妇了。而自己在这过的这几年太过闲散了，以致不知今夕何夕。眼看王夫人就要将她嫁给不知什么人了，自己也该做些安排了。黛玉胡思乱想，甚至动了私逃出贾府的念头。

黛玉这里打点起精神暗自筹划不提，只说探春为行俭省之计，把大观园的地基分了，潇湘馆的竹子就分给了怡红院的老祝妈。黛玉爱吃潇湘馆里的鲜笋和腊肉配上竹筒放在炭盆里焙成的竹腊饭，平日都是从小厨房叫了人来现砍竹挖笋预备，如今就让鹦哥给祝妈1吊钱，让她把新出的笋里挑出些留在潇湘馆，竹子够粗的也砍几根做竹筒饭使。老祝妈平白得了钱，就拿最好的留下，鹦哥每回收了东西都拿二三百钱打赏祝妈。

这里荷蕊照例帮着单掌柜递东西进来，说按姑娘的眉膏方子制的新月膏、寒烟膏和远山膏都得了，让姑娘看看成不成，另外新进宫的冯才人在家时使过铺子里的鱼美人妆粉，进宫带了好些去。黛玉试了眉膏果然好用，就留下寒烟膏，把远山膏命鹦哥送去给凤姐，新月膏送去给宝钗。让荷蕊传话给单勤，就按原先的定价，可以卖了。又想起一事便叮嘱：“近日这里事多忙乱，你们出入间更要小心，东西什么的先别送，不要沾带事情。”荷蕊道：“姑娘也太小心了，这几年也没个什么事啊，再说，哪个院里没有点子私相传递。”黛玉叹道：“你不知道，舅母如今格外留心我这里。”荷蕊道：“遵姑娘的话，我出去就告诉他们。”

正说着，鹦哥带着小丫头将厨房来送份例菜摆了上来，荷蕊见了就照原先的规矩帮着摆碗安筷，见有藜蒿腊肉、鱼圆菜心、碧螺虾仁、松子熏肉四样菜，另有一碗蟹粉鸡孚汤，正摆着，贾母的小丫头捧了个盒子进来，原来是贾母赐出一碗‘炖生敲’给黛玉，一时黛玉饭毕。丫头们收拾到大桌上，又将她们的份例菜摆上，大家一起吃饭，荷蕊也一桌同吃，饭毕又服侍黛玉午睡后才去。

正到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也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与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了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了。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才完结。

王夫人这里先后为提了几个人家，贾母都不满意，不是嫌根基不足就是人口太杂。这里孙嬷嬷的女儿新又得了两子，要接她告老还乡，黛玉体贴其情，回了贾母，贾母赏了二十两银子，黛玉托单勤找了船捎孙嬷嬷回南，另赠一对金镯子和五百两安置银子，孙嬷嬷自去不提。这里贾母看黛玉的教养嬷嬷只余董嬷嬷一人，便托北静王妃请了陈翰林家原用的教养嬷嬷周嬷嬷来教养黛玉。芳随入府请安，说自己嫁人之后过的极好，只惦记小姐，前日买了四个十一、二岁小丫头□□了，送进来孝敬黛玉。贾母见芳随如今也是珠摇玉翠的，身边好几个媳妇丫头跟着，日常进府请安，却还是原先的规矩，依旧谦恭小心，言语间不忘贾敏之恩，很是欢喜，便收下了丫头，赏了芳随两匹织锦的料子，和一对玉镯子。

新来的绛鹛、丹雀、朱鹮、绯鹤四个小丫头每人月钱五百。黛玉屋里丫头多了，为分亲疏，黛玉便寻思着给雪雁、皓鹂、君桃、碧鹑、栗鹀这几个自己人涨月钱。只是要暗中，连贾母也不能知道的，每人每月添五百钱，从自己手里发。又让几个丫头给家人带信儿，有合意的就相看着，有了人家也放脱奴籍出去嫁人。府里的人听说黛玉的丫头日后都能放出自便，都暗中托关系到李纨凤姐处，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潇湘馆去。

这日，凤姐终于发动，先已请了三个稳婆两个奶嬷嬷并两名大夫在府中候着，一切需用物事也都齐备，所以并不忙乱。凤姐足折腾了两个时辰，除邢王二夫人在凤姐院中，众人都在贾母房中等消息，一时丫头跑来报喜：“二奶奶生了个哥儿！”众人听说忙互相道喜，贾赦喜的无可无不可，当下取名贾蓕，又着人去东府报了喜信儿。王夫人早因凤姐不大生养担心会落埋怨，如今凤姐有子，她脸上也有光辉。凤姐得子心满意足，自当将养不提。

且说薛姨妈因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境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给薛蝌为妻，于是找了凤姐，转托贾母硬座保山，做成了这件事，由尤氏主亲。岫烟虽因贾母开言仍住在大观园中，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和宝钗姐妹共处闲谈；又兼湘云是个爱取笑的，更觉不好意思。

一日薛姨妈来看黛玉，宝钗也后脚赶到，宝钗笑道：“妈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妈道：“我这几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她，所以今日瞧他两人。”黛玉忙让宝钗坐下，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拿着姨妈和大舅母说起，怎么又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儿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儿，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那怕隔着海呢，若有姻缘的，终久有机会成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已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是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母亲怀里，笑道：“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她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她就撒娇儿。”薛姨妈将手摩弄着宝钗，向黛玉叹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着了正经事，就有话和她商量；没有了事，幸亏她开我的心。我见了她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听说，想起贾敏在时的情景，如海虽有父严之威对她却是宠爱多余苛责，恍惚间又想起旧日似乎也有一人对自己温柔呵护，朦朦胧胧却不知是谁，黛玉忽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忙回神叹道：“她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宝钗笑道：“妈妈，你瞧她这轻狂样儿，倒说我撒娇儿！”薛姨妈道：“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挲着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常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她们这里人多嘴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靠，为人做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着老太太疼你，我们也‘洑上水’去了。”

黛玉破涕为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不认，就是假意疼我。”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给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她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不是这样。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才放定，也不必提出人来。我说你认不得娘的，你细想去！”说着，便和她母亲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便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她，我不依！”

薛姨妈搂着她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和你玩呢。”宝钗笑道：“真个，妈明日和老太太求了，把曦丫头聘咱家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拢上来要抓她，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黛玉便直起身来拉着宝钗笑道：“我的终身大事有老太太和舅舅舅母，如今倒是不急，等以后二哥哥当家立事，自然又有二嫂嫂为我做主了。”说着就推宝钗，宝钗听她说到自己身上便反上来追打黛玉。薛姨妈母女及婆子丫鬟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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