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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罪与罚2（第19页）

“是的。我们亲眼所见，的确如此啊。”这时有人证实。

接着又有人站了出来，“他讲的是真话，车夫确实冲这人喊过好几次呢。”

“没错没错。至少喊了三回！”再次有人呼应作证。

这时的车夫，显得比较轻松。他并不惊慌失措，很可能因为他是给一个颇有身份与地位的人在赶车，并且这个有一定权势之人，此时此刻或许正翘首候着这辆车呢。对于这些，警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应该知道如何去处理此事。而对于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伤者，应该先带到警察局，而后去看医生。

拉斯科利尼科夫凑上前去，哈下腰，借着光亮，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受了伤的倒霉蛋儿面孔，叫了起来：“是他呀，这人我知道是谁！他是位卸任的九等文官。他叫马尔梅拉多夫！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是科泽尔的人啊。”拉斯科利尼科夫稍稍停顿片刻，环顾了下四周，只见闻讯而来的人越聚越多，这些人在看热闹的同时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半蹲半跪在地上，仔细查看马尔梅拉多夫的伤势。他很轻地小心擦拭伤者顺着额头往下淌的血滴，但伤者本能地偏了偏头，躲开了，大概是疼的缘故吧。

“谁有干净的毛巾？手巾也行。帮帮忙好不好？”拉斯科利尼科夫站进来冲着围观的人群连喊几声，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没有应答。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恼地挥动着双手，“你们还有没有点人味儿？”围观者依然聚着，不散去也不行动。“我这儿有……”忽然一个嫩嫩的童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一个圆圆脸蛋儿上长着浅褐色斑的小姑娘，正把小手插进鼓鼓囊囊的衣兜，而后使劲拽出一条绣着粉色花瓣的手帕来。“给你用……”小姑娘踮起脚尖怯生生地递上手帕，拉斯科利尼科夫颇感意外地接了过来，手帕皱皱巴巴但显然是干净的，拉斯科利尼科夫隐隐约约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儿。“谢谢。”他充满感激地轻轻吻了吻小姑娘胖胖乎乎的小手。小姑娘羞涩地红了脸，翕动着小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她一下子又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鲜血淋淋的人，于是慌忙掉转身，跑开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用那手帕为伤者简单地处理着伤口。

“快送他去医院吧。”有人在出主意。

“还是应该先带他到警察局才对。”跟着就有人反驳。

“是不是已经没气了？”有一个高个子男人壮着胆子凑上前，打算伏身看个究竟，却被怒不可遏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用身体挡了回去，“幸灾乐祸吗？”他瞪着眼睛问。那个男人虽然高拉斯科利尼科夫半个头，可还是被这个比他矮小的人吓得退回人丛。

马尔梅拉多夫轻微动了下身子，痛苦地呻吟着。拉斯科利尼科夫发现刚刚包扎在伤口处的手帕已被渗出的血染红。马尔梅拉多夫苍白的双唇吃力地蠕动了一下，艰难地在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我听着呢。”拉斯科利尼科夫将整个身体重心降低，并把耳朵贴近马尔梅拉多夫的嘴。过了一阵子，终于听清伤者断断续续的费力挤出的几个字：“……我……我……要……回家……”

拉斯科利尼科夫双手撑地，犹豫着，究竟何去何从？他的脑际突然一片空白。

他抬起眼，求助般地茫然四顾。

“先送医院吧。救人要紧呐。”一个白头发的女人颤着声音。

“必须先去警察局报案。你看你的衣服都蹭上血了！不去警察局恐怕你自己都有口难辩！”另外一个沙哑的嗓音在叫。

“家……家……”地上的马尔梅拉多夫仿佛被周围的七嘴八舌又刺激了大脑，于是他几乎用尽全力表达自己的心声。

那微乎其微的声音在拉斯科利尼科夫听来却是如此的清晰而有力。于是他不再犹豫什么，“你！还有你！对就是你！穿灰色外套的小伙子！还愣着干吗？来，搭把手，把他抬起来。好，慢点慢点儿。”他以严厉的口气命令他指定的两个年轻人。奇怪的是那俩小伙子刚才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竟然乖乖地按他所说去做了。而围观的人们似乎也知趣地自动闪开了一条通路，让他们抬着伤者离开。那两个警察打扮的人，也在其中。

尽管拉斯科利尼科夫是很久之前去过马尔梅拉多夫的家，但多少还有点印象。帮他抬着伤者的穿灰外套的小伙子，嘴挺甜，一路大婶小姐地打听着，没费什么周折就到了马尔梅拉多夫住的地方。

也许是消息总比人的腿脚快，马尔梅拉多夫受伤的事情正被他家的左邻右舍议论着。而他的妻子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也使劲地搓着两只大手，烦躁不安地在自己的房前走来走去的。她甚至不敢离街坊们太近，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家的种种猜测。她更担心那些猜测会不幸言中。

“来了！快瞧！那抬过来的是不是？”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针一般地把每一个人都深深刺了一下。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不由得一激灵。她忙用围裙抹了下眼睛。

说话间，拉斯科利尼科夫和那两个帮忙的年轻人抬着马尔梅拉多夫已经到了众人眼前。

“快去打开房门！”人们提醒着茫然失措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

啊？对，对呀……她嘴上应着，眼睛还飞快地扫了一眼血乎乎的丈夫。

马尔梅拉多夫被轻抬轻放地搁在了他家的床上，狭窄的房间一下子显得满满当当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放下了马尔梅拉多失之后，稍微喘了口气，定了定神。他看到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正咬着哆嗦的嘴唇，呆立在丈夫的一边，于是走近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匆匆忙忙地说：“您千万别紧张。是这样，他是在横过路口时不小心被马车伤着的。不过问题并不严重，您不必过于担心。啊，是我让人护送他回家的——我想，他不至于昏迷不醒——我以前见过您，忘了吗？啊，钱嘛，由我来承担……”

“他呀，这下可遂了心愿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哭叫着倒在她丈夫身旁。

直觉告诉拉斯科利尼科夫，她不属于那一种遇到意外就完全被击垮的女子。很快，眼前躺着的伤者脖子后面，已被她垫了个枕头。她异常镇定地帮助伤者解开衣衫，细心察看受伤之处。

她动作麻利，而且忙而不乱。不过，她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她的双唇有些哆嗦，但她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

拉斯科利尼科夫让另外一人到相邻的房屋去找大夫。同时他不停地安慰着眼前这个不幸的女人：“你不用担心，一切费用由我来承担。再拿条手巾来，对，还有水……看看他的伤口……毕竟，他还活着呢……待会儿，听听大夫怎么说……”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连忙快步走向窗子。破旧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盆打算用来洗衣裳的水。平时，她一般都会在晚上手搓衣物。基本上是每周洗两三次，有时次数还要多。可这会儿她找不出任何一件可以换穿的内衣来了。他们家人本来也没有第二件可换的内衣。她可是个非常爱清洁的女人。之所以每次都在夜深人静时自己受累干活儿，每回还都干到几乎体力不支，无非是想次日一早，大家都可以换上已经洗净并且晾干了的清洁内衣。不干不净是她无法忍受的。这时的她听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建议，本想将水盆捧起再送到他这边来，不料竟几乎连人带水盆一同跌到地上。

拉斯科利尼科夫正在给马尔梅拉多夫拭去脸上的血印，他在对方拿水来之前已翻出来一块毛巾并亲手沾湿了。而这时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正倚着墙，手拍着前胸，大口呼吸，恐怕她自己也难以支撑住了。拉斯利尼科夫心想可能自己不该叫别人把伤者带回放在此处。旁边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警察，同样一脸茫然地站着。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叫道：“彼莉娅！快点去把那个……那个索尼娅叫过来！或者让街坊转告她一声，爸爸伤着了。快点让她赶过来！快！对了，把你头发裹上点儿！”

“使劲跑！拼了命一样！”座位上的男孩儿叫唤着，依然绷紧身板坐着，睁大双眼，脚下一副立正的姿势。

房间里人越聚越多，几乎密不透风。剩下一个警察，在维持现场秩序，以免那些人不停地拥下楼梯。但是，那些房客们，比如利佩韦赫泽尔夫人，不知怎么都溜进来了，她们并不满足从门外向里张望，而是争先恐后地往房间里拥护，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快被气晕过去了。

“喂，你们就是打算叫他死去也得给他一个清静点儿的环境呀。”她激动地指着那些围观的人，“这是在为你们演节目吗？呸！真像看节目似的竟然还把烟衔在嘴角呢！喂，干脆再整整衣冠去吧！滚！即使是向遗体告别也得懂规矩吧！”

她说着说着猛烈地咳起来，直涨得脸通红。也许是她叫喊的嗓门较大，也许是她神态吓人，总之，那些往房间里簇拥的人多少被震住了，于是都乖乖地往门口退去。人们在面对他人或自己的亲友罹难时，除了由衷地表示难过与怜惜之外，往往竟还会滋生出另外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满意足的情绪来。

隐隐约约听到人们的议论，好像是提到不该将伤者弄到此处，搞得人人心神不定的。

“怎么能幸灾乐祸呢？”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冲上前，打算将那些看热闹的人骂个狗血喷头，可与正往里走的利佩韦赫泽尔夫人撞了个满怀。这个德国女人，最大的嗜好就是骂人、拌嘴、耍横犯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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