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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罪与罚2（第21页）

“干什么？躺着！快躺下，你！”他的老婆命令着。

但这时的他，却相当固执地超常地支住虚弱的身体，愣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孩。他努力地回忆，但女孩这样的衣着打扮对于他来说实在陌生。终于，他辨别出了这个外表装扮光鲜艳丽而内心凄苦，因为她所从事的那个行当的卑贱使她自己总是抬不起头来的年轻女人是自己的女儿……此时，她悲伤地又十分乖巧地静候着与自己的爸爸生离死别的到来。

“女儿，我亲爱的女儿，请饶恕我吧！”他用尽力气说，又试着去握女儿的手，然而他却失衡地跌出去，伏在地上。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抱他时，他已气若游丝，索尼娅哽咽着叫了一声，跑过去扶他，终于，他在女儿的怀抱中闭了眼。

“他算了结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冲着尸骨未寒的丈夫说，又提高嗓门，“麻烦甩给我一人了！我现在如何给他送葬？今后又怎么喂养这一张张嘴？”

这时候，拉斯科利尼科夫走来安慰她：“夫人，一周以前，您的丈夫对我讲了您家里的实际状况……要知道，凡是提及有关夫人您的时候，您的丈夫总是充满了感激之情……那一刻我才了解了他这个人。他毛病的确不少，嗜酒如命，不过，他对您以及孩子们，是那样的热爱与关切，他不止一次讲到他对您的感情……于是，我们互为知己。今天，他去了……作为他生前的好友，我愿意，为他和他的家人，尽点心意……也许，我的能力和条件有限……这是二十卢布……请您收下……仅仅是一点心意，虽然微不足道，但愿能给您解决一点儿问题……当然，以后我会常来看望您和孩子……也许，就在明日……那么，我先告辞……”说罢，他快速地出了门，走过人群，上了楼梯。这时，他在人丛中遇到了尼科季姆·福米奇。福米奇也是闻讯起来帮忙的，他一眼就看出了拉斯科利尼科夫。

“哟，您？”他招呼着。

“唉，人已不在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叹了口气，“请过大夫，还请来神甫为他做祷告。总之，该做的都做了。哦，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个苦命的女人吧，真不幸，她本人还染有肺疾，不知道如何帮助她，让她不至于这样颓废下去……善良的您，应该能为她做些什么吧……”他几乎是在要挟对方。

“咦，您身上哪儿来的血迹？”尼科季姆·福米奇看到拉斯科利尼科夫上衣有几处鲜红的血迹。

“嗯……是的，血！我浑身都是血！”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屑地说，奇怪地笑着下了楼。他走在楼梯台阶上，步履轻快，尽管浑身像是发着高烧，但他毫不在乎。此时此刻，他不知从哪儿获得了富有活力又充满朝气的快感，就像是一个起死回生的人，就像一个返老还童的人。总之，那不言而喻的快感澎湃、激荡在他的心胸。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过来了神甫。拉斯科利尼科夫冲神甫颔首示意并让神甫走到前面去；快下到最后几级台阶时，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响，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波莉娅追赶上来。他停下脚面对着她，借着昏暗的灯亮，看清小姑娘正扬着天真的笑脸。小姑娘很瘦小，但精神很好，有一种肩负着某种责任的认真劲儿。

“请问先生……您的名字？哦……您的住处？”她急急地发问。

他愉快地拍拍小女孩的肩膀，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谁让你追过来的呢？”

“姐姐，索尼娅姐姐！”小女孩稚气地笑了。

“是嘛！我早猜到会是她让你来的。”

“还有呢，妈妈也让我来呀，还让我快点儿呢！”

“你喜不喜欢你的姐姐，索尼娅？”

“当然了！她是我最爱的人！”小女孩十分肯定地回答，还特意使劲点点头。

“是吧。那么，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呢？”

小女孩并未马上答复。忽然，小女孩扑向了他，细细的小胳膊伸过来搂紧他，沾了泪水的小脸儿向他靠近，可爱的小圆唇像是想亲亲他。“爸爸好惨哪。”她喃喃着，小手抹着泪珠，“为什么总会有不高兴的事儿呢？”她问后一句时，有一种少年老成的神态，那股极其认真的样子与她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符。

“你的爸爸最喜欢你吧？”

“才不是呢。莉多奇卡才是爸爸最宠爱的人！”她俨然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因为她最小，身体弱，爸爸特别爱她，好吃的东西总是给她的。爸爸还教我们学习呢。嗯，我跟爸爸学过语法还有神学。”她说话时的表情非常认真，带着某种敬意，“我妈妈愿意我们跟爸爸学习。她本来打算叫我跟爸爸学习法语的。妈妈说我不小了。”

“你会不会做祈祷呀？”

“当然会啦！我都长大了，还会一个人做祈祷呢。科利亚，还有莉多奇卡，我们都会做。妈妈也做。我们默念‘圣母’啊，然后开始祈祷：‘仁慈的上帝，请您饶恕她吧，请您好好保佑她吧’——‘她’就是姐姐索尼娅。哦，还要这样祷告：‘仁慈的上帝！请您保佑我们的爸爸，是另一个爸爸’，‘另一个爸爸’就是后来的爸爸，原来的爸爸去世了。我们祷告，为两个爸爸都做过祷告。”

“可爱的孩子啊！告诉你，我的名字是罗季昂。真希望能够得到你为我作的祈祷——你只说‘为仆人罗季昂祈祷，就足够了’。真的……”

“好的！我会永远为您用心祈祷的！”小女孩真诚而动情地说着，笑容又重回到她可爱的小脸儿上，她再次搂住了他。

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说出了自己的住处，还承诺第二天再去看他们，小女孩心满意足地离去。走到大街上，他发现都过了十点钟。一会儿，他又上了那座桥，还特意在曾经有个女人投河的那个位置停了下来。“所有的内心滋生的阴影和恐慌，统统见鬼去吧！”他疯狂地挥着拳头，“真实地活着吧！我不就是还有生命吗？那个老太太去了天堂，我没去啊！我还在人间活着！安息吧，老太太！这个世道是充满阳光和理性的！最强有力的是思想与行动的完整统一……比试一下吧！看看谁笑到最后！”他扬起头，以一种不服输并无所畏惧的劲头在向什么暗流宣战，“即使只给我立锥之地，我一样活着！”

“虽然我仍然感到无力……但病是没有了。肯定我没病了，我早料到：只要能够走出来，就会大病痊愈的！啊，从这儿到波钦科夫那所屋子……没多远！远点儿也不怕！去，一定找拉祖米欣去！即使这次输给他……他得意去吧……无所谓……活着需要动力啊！可惜他们那些人不明白啊……”他的双腿发软，但他咬牙坚持着下了桥往前走。他内心正在不停地生长着希望、勇气和骄傲！此刻的他，与不久以前的那个拉斯科利尼科夫，简直判若两人！他自己其实也无法解释这一切。他仅仅是突然得到了一种有益的心理暗示，又像是即将被水流卷走的落水者忽然抓住一根救命绳索……总之，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知道，可以继续活下去！老太太死了，可自己还活着啊！

“刚才，我请天真的小女孩祈祷，是为‘仆人罗季昂’祈祷，也许，这是一种防备……防备什么呢？防备意外吧……”他不禁笑了笑，是不是自己这样做过于孩子气了？哎！反正，高兴就好。很快，他到了波钦科夫的那处屋子，即拉祖米欣住的地方。院子的负责人早有准备地马上给他指路示意，他还未迈上楼梯台阶，嘈杂的说笑和热闹的谈话声已回响在他的耳畔。正对着楼梯入口处的房门没有关，拉祖米欣住的地方很宽敞，十多个人聚在那里谈论并争执着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先停在前室，有一处屏风似的挡板隔出两处空间，靠后的空间是房东的女佣，正与各式各样的瓶酒，还有放馅饼或装配菜用的碟碟盘盘打交道，紧张忙碌。拉斯科利尼科夫请女佣帮忙找拉祖米欣过来。

不一会儿，拉祖米欣被找来了，他一脸兴奋，满口酒气。

“喂，你听着，我来这里，就是告诉你，你赌赢了！结果实在是始料未及。我，不打算进屋，我快撑不住了，随时要倒下去。好吧，明儿见！在我那儿见！”

“哎，我……我送送你吧！你不是弱不禁风吗……”

“你请的贵客呢？哎，好像有个鬃发的人探头探脑来着，是谁呀？”

“哦，天晓得他！可能是不请自到吧……哦，也可能是认识我舅舅……不过，人还不错。唉，引见你去熟悉一下……没机会了……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这会儿他们谁还顾得上我？其实我也正打算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嘿！哥们儿，你这么了解我呀！来得好！好！……你不知道，跟他们一起东拉西扯，乱七八糟，说着说着都想动手了……你来了，好，等等，我，这就去找，佐西莫夫……”

奔向拉斯科利尼科夫的佐西莫夫兴高采烈，眼睛里流露出浓厚兴趣。“回去休息！马上休息！”他比较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眼前的患者，命令似的：“我才配制好夜间用药，您要服用一小袋。”

“好，行。两小袋也没问题。”拉斯科利尼科夫蛮爽快的，而且非常顺从地用水把药送下。

“不错，由你把他送走，我就放心了。”佐西莫夫转向拉祖米欣，“看起来今天的表现真是太好了！与前些天大相径庭嘛！啊，看看明天情况如何？”

一走上街头，拉祖米欣便不假思索地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你猜佐西莫夫偷偷告诉我啥？这个笨家伙！他说我路上可以与你无所不谈。再让我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复述给他。他……一直把你看成个有毛病的人，或者就把你当作疯子！可实际上呢，你的脑瓜儿比他好使多了；再有，你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你并不理会他对你的误解；另外，他明明是看外科的大夫，而今却专注于精神病方面的研究……他以你与扎苗托夫今日的对话内容为依据，证实他自己对你的判断无误。”

“你是从扎苗托夫那儿得知我所谈的内容？”

“对。我全搞清楚了……别看我这会儿，喝酒后……头晕——但这不要紧。你要知道……他们可是真的动过这种念头呵……可是他们又明知此念头的可笑愚蠢，所以他们没有胆量公开。油漆工落入他们手心后，结果真相大白，他们枉费心机。他们个个都像白痴！我把扎苗托夫揍了一顿，只是稍微揍了一下。嘘，你可不能捅出去卖了我啊。我发现他虚荣心特别强，表现在……还是在拉维扎那里时发现的。今天……就不必说了，一切不明摆着嘛。其中关键人物就是伊利亚·彼特罗维奇。你不省人事于办公地点之际，是他，趁机——不过事后，他也后悔而不安。他没能瞒过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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