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文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一分 百草园(第6页)

伯宜公于丙申年九月初六日去世,这从旧日记上记他的忌日那里查到,但他的病是甚么时候起的呢,那就没有地方去查了。《朝华夕拾》中说请姚芝仙看了两年,又请何廉臣看了一百多天,约略估计起来,算是两年四个月吧,那么该是起于甲午年的四五月间。可是据我的记忆,伯宜公有一天在大厅明堂里同了两个本家弟兄谈论中日战争,表示忧虑,那至早也当在甲午八月黄海战败之后,东关金家小姑母八月之丧他也是自己去吊的,所以他的病如在那一年发生,可能是在冬季吧。

最早的病象是吐狂血。因为是吐在北窗外的小天井里,不能估量共有几何,但总之是不很少。那时大家狼狈的情形至今还能记得。根据“医者意也”的学说,中国相传陈墨可以止血,取其墨色可以盖过红色,于是赶紧在墨海里研起墨来,倒在茶杯里,送去给他喝。小孩在尺八纸上写字,屡次舔笔,弄得“乌嘴野猫”似的,极是平常,他那时也有这样情形,想起来时还是悲哀的,虽是蒙胧的存在眼前。这以后却也不再吐了,接着是医方与单方并进,最初作为肺痈医治,于新奇的药引之外,寻找多年埋在地下化为清水的腌菜卤,屋瓦上经过三年霜雪的萝卜菜,或得到或得不到,结果自然是毫无效验。现在想起来,他的病并无肺结核的现象,那吐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随后脚背浮肿,渐至小腿,乃又作水肿医治,反正也只是吃“败鼓皮丸”。终于肿到胸腹之间,他常诉说有如被一匹小布束紧着,其难受是可想而知的了。他逝世的时刻是在晚上,那时椿寿只有四岁,已经睡着了,特别叫了起来,所以时间大概在戌亥之间吧。

六三 大书房

要讲到礼房和诚房其他的事情,都与大书房有相关,须得先把大书房所在的那一部分地方先来说明。这便是新台门西南部分,自大厅以西,桂花明堂以南,西至梁宅,南至街为界。其间又可以划分为东西两部。西部另有街门,很早以前出租与人,曾祖母是古老严肃的人,不知怎的肯把这租给开棺材店,突出在东面一条墙上直行写道:“张永兴号龙游寿枋”。东部的北头一部分即是兰花间,上文已曾说及,往南下去则是所谓厅房,再下去即是大书房了。厅房是兴房所有,平常当作客室用,计朝西屋三间,朝北屋四间,成曲尺形,转角这一间有门无窗,别无用处,院子不大,却很有些树木,有月桂,虽不是每月,秋季以外常发出桂花香来,可见的确开花的,罗汉松结子如小壶芦,上青下红,山茶花枇杷木瓜各一株,北窗均用和合窗,窗外有长石凳高低四列,可知以前是很种过些花,大概与兰花间的名字是有关联的。大书房系南北大房各三间,中间一个明堂,靠西是一株桂花,东边一个花坛,种着牡丹,两边是过廊,与南北房相连接。大书房的朝南正屋虽高大,但与厅房的朝北四间是同一屋顶,所以进身不算深,正中间梁上挂着一块匾,写着四个字道:“志伊学颜”,原来不知道是何人手笔,后来所见的乃是中房的芹侯所重写,他通称“廿八老爷”,乃是第十二世中顶小的一位了。

大书房最初是玉田督率他子侄辈读书的地方,时代大概是癸巳甲午,那时牡丹桂花都还健在,伯文与仲阳常因下棋吵架,一个将棋盘撕碎,一个拿棋子撒满明堂中,过了一会又决定从新比赛,便分头去满地拣拾黑白子,或往东昌坊口杂货小铺买纸棋盘去了。本名孟夫子的那位孔乙己也常来枉顾,问有没有文件要抄写,也或顺手拿一部书出来,被玉田碰见,问为什么偷书,答说“窃书不是偷”,这句名言也出在那里。这之后闲废一时,由礼房四七诚房桐生先后寄居,末了礼房利宾全家移入,一部分租给中房月如日如兄弟,阿Q的老兄也即是《在酒楼上》所说的长富父女,也借住一角,于是这大书房乃大为热闹起来了。

六四 礼房的人们

礼房底下大概也有分派房份,但是现在说不清楚了。只知道其一派是子衡,小名阿惠,曾当过朱墨师爷之类,早已赋闲在家,晚年才成家,住在第四进堂前的一间楼上。他独身时代是有名的“街楦”,整天在外坐茶馆,听谣言,自称是狗眼,看得见鬼,说些鬼话吓唬女人们,别的坏处也还没有,却常被介孚公引为骂人的资料,与四七五十同当作不肖子弟的实例。上文说过六四四七五十是三兄弟,只有六四娶妻,生有子一连元,女一阿云,四七与五十都始终是“光棍”。六四依靠姑夫陈秋舫,是个前清进士,荐在育婴堂里任司事,四七曾作长歌嘲之,于拜忌日时当众朗诵,起首云:“绍兴有个周六四,育婴堂里当司事,”此下有“雪白布头包银子”一句,其余惜已记不得了。他家里的事没有什么特别可记的,除了阿云的这一节。阿云是一个不大得人欢喜的小姑娘,我们小时候常要戏弄她,故意吃东西给她看,却不给她吃,害得她追着看。她于十二三岁时病死了,她的母亲非常哀悼,几乎寝食皆废,听到的人无不替她悲伤,虽然他们平时对于六四太太并没有多少好感。恰好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夜牌头”,就是自称走阴差的,平常她们利用迷信骗人骗钱,一定要说那死姑娘怎么在地狱受苦,要她去设法救助可以放免,这回却并不然,她反肯排难解纷,说阿云现今在塔子桥的社庙里,给土地奶奶当从神,一切很好,比在家里还要舒服,也是一番鬼话,却发生了很好的效力。六四太太不但立即停止了她的哀悼,叫人拿了好些纸糊东西到庙里去焚化,给阿云使用,一面又逢人宣布她的喜信,阿云现在做了从神,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情形等。从前替她悲伤的人,这次听了她欢喜的报告,又感到一种别的悲哀,因为这明明是一颗吗啡止痛丸,看着她吞下去的,觉得人的受骗真是太容易了。这“夜牌头”的真相终于不曾明白,或者是她自动的说的也未可知,但一般推测是由于六四的计画,嘱咐她这样的说,那也是可能的事。

六五 四七

四七与五十两人不知道是谁居长,但总之是年纪都要比伯宜公为大,因为小孩们叫他们为伯伯,却念作阳韵,上一字上声,下一字平声,虽然单读如某伯时也仍念作药韵。四七看他的脸相可以知道他是雅片大瘾,又喜喝酒,每在傍晚常看见他从外边回来,一手捏着尺许长的潮烟管,一手拿了一大“猫砦碗”的酒(砦当是槽字的转变,指喂养动物的食器),身穿破旧龌龊的竹布长衫,头上歪戴了一顶瘪进的瓜皮秋帽,十足一副瘪三气。但是据老辈说来,他并不是向来如此的,有一个时候相当的漂亮,也有点能干,虽是不大肯务正路。介孚公于同治辛未(一八七一)年中进士,点翰林,依照旧时封建遗风,在住宅和祠堂的门口须要悬挂匾额,那时匾上二尺见方的大字即是四七所写,小时候看了一直觉得佩服。大概是癸巳年我同伯升在厅房里读书的时候,曾经请他写过字看,前后相去二十多年,手已发抖写不好了,可是看他的底子还在,比伯文自夸的颜欧各体要好得多。介孚公往江西做知县时,曾带了他去,但是照例官亲总不大能安分,所以不久同了介孚公的外甥一起被打发回家来了。这其间多少年的事情全不清楚,我所能记得的便是那一副落魄相了,脸上没有烟酒气,衣服整齐的时代该是哪么个样子,简直没法子想象,因为他后来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流氓了。

乡下的流氓有这些分类,由讼师式的秀才文童组成的名为破靴党,一般的低级的则叫作“破脚骨”,积极的进行讹诈,消极的维持地盘,第一要紧的条件是禁得起打,他们的行话叫作“受路足”。四七在本家中间不曾有过讹诈的行为,但听他在吃忌日酒的时候自述,“打翻以(又)爬起,爬起以打翻”,颇能形容出他的受路足的工夫。他的生活诚然穷苦,但每天的茶饭烟酒也相当要几个钱,不知道他是怎么筹划来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是一个不可解的谜。大概这是破落大家出来的长衫帮“破脚骨”的一派作风吧,如孟夫子应当也是这一路,但比起来却要狼狈得多,因为他的脚真是给人家打折了(参看《孔乙己》)。

六六 四七与五十

四七有一个时期住在后园的“三间头”里。上文已经说及那是仁房所有的房屋,在园的东北角,从大门口进去,要走通五进房子,再通过整个园地,这园里传说有一条大火练蛇,是要扑灯光的,夏天野草长得三四尺高,他于晚间在这当中来去自如,这倒也是很可佩服的。随后他迁移到大书房里,这不知道是在哪一时代,大抵已在他的晚年,他就在那里病殁,至于年月那也已无可考了。

在大宗族的祠堂里,举行春秋祭祀,饮胙时小辈自由坐下在每桌的上下两旁,只留下旁边的一把太师高椅,等辈分上排定的人来坐。这人反正是不认识的,辈分至少要高三辈,叫他作太公总是不会错的,可能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店伙,也可能是瘪三样的人,全是要碰巧。在宗祠里这种情形无法避免,平常吃忌日酒便比较好办,例如四七那副尊容,衣服不干净,而且口多微词,始终对于他的长兄夫妇丑诋恶骂,不肯休止;没有固定坐位的小孩们便可以自主的不到他那一桌上去,没有什么困难。可是假如你不避忌他,跑去坐在他那里,他也会知道你的好感,表示一点客气,虽然他的嘲骂或是朗诵未必因而有所改变。对于他,大概只有用这两极端中的某一种办法。

四七这人给予你以一种不愉快的印象,即使他的言动于你毫无关系,相反的是五十,他是个大阴谋家,可是人家见了他不但不害怕,而且反觉得可亲近。我想这好有一比,四七大抵有点像狗,特别是一只外国的牛狗,而五十则是一头猫吧。五十据说曾在县衙门的什么库房里做过事,不过我们认识他时,早已什么事都不干,只在诚房寄食,过着相当舒适的生活。这也是一个不可解的谜。他平常总说,“没有钱愁它什么,到时候总自会来的。”这句话不知有何事实或理论的根据,但在他却并不是说的玩话,因为我们的确看他没有穷过,说他有钱呢,那也当然并不是的,这些难问题我们无法解答,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是表面的琐事罢了。

六七 五十在诚房

诚房的事情以前没有讲了,因为要等五十来补足,所以须得在说明了礼房以后再回过来说了。诚房的子林外出,子贞早死,只剩下子传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鸣山,住在大堂前东边的一间大房里。西边的两间和兰花间出租给李楚材,在子传死后,鸣山要结婚的时候,才收了回来,由子传太太和儿子媳妇分住,东屋就让给了五十,所以我们所有的五十的印象是与那间大房分不开的。

五十也吃雅片烟,因此很瘦,夏天光着脊梁,辫子盘在头上,肋骨一根根的显露出来,像是腊鸭一样,可是面色并不如四七那么样的青白,穿着一条绸裤子,用长柄的竹锹搅着在铜锅里熬着的烟膏,在煮好了的时候,一锹(读如跷)一锹的装进白磁圆缸里去,看他那细腻精致的作风,愉快满足的神气,简直是一个艺术家的样子。那寄主家里的鸣山虽是独养子,年纪也比他青得多,舒服还比不上他,若是拿去与四七相比,那更有云泥之差,但是四七却只怨恨六四,对于五十不曾有一句不平的话,这在五十更是极不易得的幸运了。

五十平常无论对什么人都是笑嘻嘻的,就是对于年幼的弟侄辈也无不如此,你同他说话,不管是什么他总表示赞同,连说“是呀是呀”,这在地方俗语里说作“是咭是咭”,是字读如什蔼切,又急迫接连的说,所以音变如绍兴音的“孩业”,小孩们遂给他起诨名曰“孩业”,意思即以表明他拍马屁的工夫。因为这个缘故,大家对于他的一般的印象都很好,多和他去接交,结果不免受到他的若干损害。《朝华夕拾》中说小孩打旋子,衍太太鼓励他多做,乃至摔倒受伤了,她又说风凉话,“这是旋不得的”,这是一例。还有重要的是探听消息,制造谣言,向爱听的人散布,引起纠纷,听了觉得高兴。介孚公一面骂五十聊荡不务正业,但是他或他们的话却是爱听的,虽然介孚公去世后已无所施其技,但在五十死时,祖母无意中念一句阿弥陀佛,也可见他影响之多么深远了。

六八 诚房之余

诚房里大房子林,通称林大老爷,据说是颇有心计的人,但是我没有见到他过,只是听人说罢了。他有一子凤桐,字桐生,生于光绪丁丑(一八七七)年,在这以后不久子林太太去世,他将儿子送往岳家代为抚养,自己便飘然往河南去找在那里做官的亲戚去了。以后回家来过一趟,又复出去,不再回来,就客死在外边,关于他的故事因此没有什么可说。只听老辈传说,他回来的那一次曾带了一个人同来,这是亲戚家子弟而生长在外边的呢,还是不相干的河南人,那也弄不清楚了,总之这人颇有点钱而似乎不大聪明,听了他的骗来到绍兴,大概算是来游览的吧。关于这人留下二三传说,可以作为上边评语的佐证。其一是说到了东郭门外,看见渡东桥下一片河水,大声惊叹道:“渡东桥是海罗!”其二是见了萧山的红皮甘蔗,非常赏识,每回买一苗篮,挂在脖颈下,一口气吃完。这位游览客不晓得在绍兴耽搁了几多天,末了银子用完了,只好回河南去,子林也就一同走了。这一节故事,只是由他所导演,还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以他这么一个能人却不曾留下一个故事,这实在是可惜的。

他的儿子桐生养在外婆家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曾回家来拜年,假如这是在癸巳年,那么他该是十七岁了,却还是由一个老妈子带领,显得有点迟钝,虽然衣冠楚楚,也穿得很整齐的。据人说子林太太有点精神不足,桐生生产便是落在马桶里的,因此又或迷信他的晦气所以很大,但是其一半原因也或出于后天,小时候什么教育都没有受,可能有很大的关系。不多几年他的外婆去世,舅父们不肯再管,就打发他归宗,这办法不能说不对,但他的厄运自此开始了。子传太太什么都不肯管,那是可以料到的,那么叫他到哪里去,怎么办呢?这一节不知怎的完全弄不清楚了,也不记得是哪一年,所有的印象只是住在门房里的身外无长物的一个人,名称还是被大家叫作桐少爷,但是其生活已远在“自手至口”雇工人之下了。

六九 桐生

桐生是败落大家子弟的另一派,与五十四七等截然不同,在他的生活上没有什么谜,他简直的是没有法子生活。起初有一个时期在药铺里当伙计,那是义房的仲翔伯等人替他弄到的职业。药铺名叫泰山堂,开在东昌坊口的西南角,店主人名申屠泉,本是看风水的,有了一点钱就开了药铺,他的拜年名片上写这个姓名,地方上只知道他是申屠,更知名的是诨号“矮癞胡”。他的特征是矮,胡只是有普通的胡须而已,癞则是秃发,并非腊梨头,这诨号三字相连,大抵只要有一二特征,这名称就应用得上,所以在广思堂里也有这名称的塾师,那或者只可以说是副牌吧。

桐生这药铺伙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的,他不认识什么字,更不必说那些名医龙蛇飞舞的大笔了,他替人家“撮药”不会弄错么?我们小时候买玉竹来当点心吃,到泰山堂去买,桐生倒也不曾拿错过,却是因为本家的缘故,往往要多给些,这在他是好意,不过我们也要担心,假如药方里有麻黄,他也照样的多给了,那岂不糟么?话虽如此,他在药铺里倒并不曾弄出什么麻烦来过,只是药铺自身出了问题,所以他不能不连带的歇业了。申屠在家里忽然被外边抛进来的一块砖头打破了脑袋,主人死了,那个小店自然也就只好关门了。

他的别的职业是行商。仲翔给他募集一点钱,买了一套卖麻花烧饼的家伙,又替他向东昌坊口西北角的麻花摊担保,每天付给若干货色,至晚清算,如有短欠,由保人归还。祠堂里饮胙有坐位的长辈之中,有一个便是卖麻花烧饼的,所以这种行业虽小,却也是有名誉的。桐生卖了几时,倒也规规矩矩的,但是他有一个小毛病,便是爱喝老酒,做卖买得来的利润只够糊口,有时喉咙太干了,他就只好将付麻花摊的钱挪去给了酒家,结果要保人赔一天的钱,有时还把竹篮也卖掉了。这种事情有过二三次之后,大家觉得不是办法,只好中止,但是想不出别的方法来,于是他的行商也便因之停止了。

七〇 桐生二

桐生住在大书房里不知始于何时,但是这里所说的一件事发生于他住在那里的时候,那总是确实的。他失掉了生活的道路以后的方法大抵是高卧。有一回大概是卖掉了竹篮之后,有好几天不曾出现,仲翔怕他饿下去不行,拿了些馒头之类到大书房去,对他说道:“桐店王(店王本是店主的意思,后来变为一般通称,店伙则称店官,似乎原来封建气很重的样子),起来吃点东西吧。”他却仍高卧不起,只说道:“搁下在那里吧,你怕我会得饿死么?”仲翔出来传述此事,他觉得桐店王的这股硬气倒是很有意思的。可是他有时候也很懂得情理,并非一味胡来。他没有四七五十的谋生的手段,时常要挨饿,等到饥渴难忍的时候,他也只好出来向人借钱,一角两角钱可以过得一天了。但是他的渴比饥还要紧,所以往往借来的钱都喝了酒,肚子还是让他饿着。有一次他向鲁老太太借钱,鲁老太太对他说道:“钱可以借给你两角,但是你要拿去吃饭,不可买酒喝。”他正色道:“宜嫂嫂给我的钱,我决不买酒吃。”他说了果然做到,看他量了一升米,买柴买菜,回去准备煮饭去了。

桐生的智力短缺,照现代的说法大概可以说是属于低能的,但是有时说话也颇中肯,特别是对于他的父亲的。关于自己的不幸的生活他只怨恨父亲,说他养儿子像是生蛆虫似的,生下就不管了。他还有一样好处,便是决不偷窃。他的笑话只有一件,那就是《阿Q正传》第四章“恋爱的悲剧”所记的事,他在义房的厨房里对老妈子跪下道:“你给我做老婆吧,”结果如《正传》所说,“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他急忙回转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正传》里说是被打的是阿Q,实际上却是他的事情,又拿竹杠的实在是伯文,乃是文童而非秀才,小说中说文童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七一 月如与日如

在四七死后,大书房里增加了不少的住民。最早的要算是礼房的利宾夫妇,他们于父母去世后将原住房给了仲翔,自己带领了子女搬到外边来了。随后来的是中房慰农的两个儿子,寿恒字月如,小名泰,寿升字日如,小名升,他们和利宾都是周氏十四世,在那辈里是年长者,月如居首,利宾第二,日如比鲁迅稍小,但也不出前五名吧。

中房第十二世有名叫春农的,有三个儿子,叫作念农慰农忆农。慰农一派单独留住在老台门里,到他夫妇去世之后,下一代的人便放弃了老屋,也并到新台门来,这大概是大家没落的照例的初步。慰农人颇精明,但也是赋闲在家,与伯宜公很谈得来,族中有婚丧等事,常被委托照料,慰农总管,伯宜公则动文笔,曾见过他给“孝子”代做的一两篇祭文草稿,可惜现在都已散失了。有一年忆农结婚,请他们陪“亲送舅爷”,看看花烛时刻将到,两人还是在吃酒谈天,并无准备着衣帽陪客的意思,新郎发急去催促,说婚姻大事,岂可迟误,他们听说回答道:“你尽管大事,于我们何干,”反而更是悠然的吃起酒来了。结果是忆农说了好些好话,才哄得两人放下酒杯,去换衣服,这一件事附属于伯宜公轶事之部。曾听鲁老太太说过,所以流传下来的。

慰农平时为人精干,也稍严刻,但很有些例外。每逢祖先忌日,本家都聚集与祭,他目光炯炯的坐在厅上,看见小辈有不到的,便要问连元或是阿张为什么不来。仲翔不平,反问道:“阿泰来了么?”他没法只得答说:“他是在阳家弄。”慰农太太姓孙,原是阳家弄的大族。他又极喜打牌,那时还没有马将牌,只有一种大湖,就是上海称为挖花的。他的工夫不差,但打牌多输,他并不计较,因为他所喜欢的是打牌,目的并不在钱上边。有一回他照例的输,可是忽然看见桌上发出来的牌中间有了六张“白拳头”,即是普通骨牌中的幺五,这显然是有弊了,因为白牌是只有四张的,可是他并不发怒,只说不再玩了,这一副有弊的牌的输赢他还是照算的。

七二 兰星

中房的人移住到新台门来的,还有一个桂轩四太太。这一派的第十一世号叫一斋,是一个举人,《越缦堂日记》中提起他过,说他同介孚公要想把章实斋《文史通义》的板本铲去文字,重刻时文云云,其实这是错误的。一斋大抵不免是个“劣绅”,但他对于书籍也还有点理解,他曾将茹三樵的《越言释》缩刻为巾箱本,啸园丛书本即是依据这个重刊的,《文史通义》也由介孚公和他找到木板,送给浙江官书局,修补印行,见于谭复堂日记中。第十二世号揆初,曾重修本族的家谱,他的儿子就是桂轩,早已去世,留下一子寿颐,小名兰星,曾在三味书屋读书,鲁迅最初得到《花镜》,便是以二百钱代价问他买来的。介孚公去世,潘姨太太不久逸去,房屋空了出来,西偏吴送妈妈为首所典的一部分也早已期满,乃一并租给了桂轩太太,不过经常只是她一个人居住,因为兰星是给和记管事,住在那里不回来的。

周氏致中两房都有相当支派,唯独和房一脉相传,因此资产集中,最为富有,因为曾经营商业,所以那一房特别称为“和记”,相仍不改。到了第十世没有儿子,便向大房即致房下的智房要了一个继承下去,那即是苓年公的幼弟,通称“十五老太爷”。他一直活到己亥年,但因失明终年不出眠床来,也就没有见过他的面。第十二世号星曹,小名咸,本家恨他吝刻,绰号为“海沙”,实在只是盐的别名而已,第十三世小名瑜,早卒,有一子一女,子名培生,也早卒,有遗腹子为第十五世了,女大概尚在,名从略。照上边所记系统说来,如以第十四世为本位,则和记与智房的人比较相近,但也是同高祖,若是别房的人乃是同第八世祖,比高祖还要远两代,在《尔雅·释亲》中已经没有名称了。不久四太太来诉说,他的儿子不好,与那姑娘发生恋爱,于是本家中议论纷然,拜忌日时兰星也不便出来了。对于那些伪道学的长辈,鲁迅却非常厌恶,他虽不明白说出,遇见兰星便特别亲切接待,这种无言的声援的确也有不少力量,但那已是宣统年间事,距离庚子已经颇远了。

七三 阿有与阿桂

外姓人家住在新台门里的也有好几家,今均从略,只挑取在鲁迅小说中有得说及的一二件事来说一下。

其一是阿有。他姓谢,是有名的阿Q的老兄,他以给人家舂米为业,因此认得他的人很多,老太太多称之为有老官,算是一种尊称。乡下常说这个人曰葛老官,潘姨太太初到绍兴,听人家说话里常有这句话,心里很怀疑,为什么老是谈论乌鸦的呢,因为这和老鸹的发音的确相差无几。他的妻已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很是能干,就替他管理家务,井井有条。他们住在大书房里,不知是在哪一角落,大概总是朝北的这一排屋内吧。他给人家做短工,因为舂米费力,可以多得一点工钱,反正也多不到哪里去,但比起他兄弟来总好得不少了。阿桂本来也是做短工的,可是他不能吃苦,时常改卖旧货,有的受了败落人家的委托,有的就不大靠得住,这样就渐渐的降入下流,变成半工半偷的生活了。有时跑到哥哥那里来借钱,说近来生意不顺手,这便是说偷不到,阿有怒喝道:“你这什么话?我要高声说给人家听了。”阿桂于是张皇的从大书房逃了出去,其实这问答的话大书房的人都已听见,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小说《在酒楼上》的主人公吕纬甫叙述奉母亲之命,买两朵剪绒花去送给旧日东邻船户长富的女儿顺姑,等到找着了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病故了。这长富就是阿有,顺姑的伯父偷鸡贼长庚自然是阿桂了,不过阿有的女儿的病不是肺病,乃是伤寒初愈,不小心吃了石花,以致肠出血而死。小说里说长庚去硬借钱,顺姑不给,长庚就冷笑说:“你不要骄气,你的男人比我还不如!”这也是事实,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影响。因为他的未婚夫是个小店伙,本来彼此都是知道的,无论如何总不会得比不上阿桂的。剪绒花一节当然是小说的虚构,顺姑也不是本名。阿桂的事情出现于辛亥前后这两三年中,他们弟兄到民国八年还健在,以后的消息不知道了。

七四 单妈妈

我的建筑有属性  乡村小仙医  凌天神尊  书藏古今,我打造节目对话诸圣先贤  你非窈窕,我非君子  重生之商业教父  木叶:医疗忍者的重启人生  西厢记  王腾  超甜:开局被大明星校花强撩  后妈带的女儿是我的头号书粉  贞观怪谈  万古天尊  重生92之金牌教师  译文序跋集  武道天帝(又名:武道霸主)  朝花夕拾(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中国小说史略  活在战国:鬼谷子的局助读  我成了反派女魔头的守护剑灵  

热门小说推荐
水神无敌

水神无敌

神道凡人流,各种法宝都有,道兵府卒出自某种无敌流,此为仙侠类的试水作,有意见请回书评哦。...

御妖至尊

御妖至尊

在这片神奇的世界中,人们身负仙囊,驭养妖兽,驾御妖兵,培育妖植,以攀登驭妖师的极道境界为荣。赤蛟玄鹤墨麒麟血夜蝠奎牛天狐青鸾火凤金鹏无数的妖兽,天上地下,海底山川,等着你去收服。醉雪刀葵花针如意棒无数的妖兵,等着你去驾御。迅雷藤人参果蟠桃树无数的妖植,等着你去培育。寻幽探秘,心怀不甘,遭遇重生。再睁开双眼,楚云回到了二十年前。一切重新开始,他决意弥补所有遗憾,追逐梦想,踏上不一样的极道强者之路。可爱的狐妖萝莉,窈窕的蛇妖美眉,清纯的莲妖仙子天然呆的兔妖妹妹性感的蝎妖姐姐一一调教,慢慢培养。星海龙宫海眼深渊冥王圣墓秘藏仙府,都在脑海,等待挖掘。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才子佳人他都将一一见证,并超越!...

神医毒妃,王爷尝个鲜

神医毒妃,王爷尝个鲜

神医毒妃,王爷尝个鲜由作者大喜创作全本作品该小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难得的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好书919言情小说免费提供神医毒妃,王爷尝个鲜全文无弹窗的纯文字在线阅读。...

悍匪毒妻:邪王独宠掌中妃

悍匪毒妻:邪王独宠掌中妃

书海阁小说网免费提供作者默上春秋的经典小说悍匪毒妻邪王独宠掌中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服务本站更新及时无弹窗广告欢迎光临wwwshgtw观看小说替嫁进京城第一高门,夫君身娇体弱,没有权势?她大手一挥,土匪怕过谁,以后我罩着你!谁知这病娇美男白切黑,翻云覆雨无人能敌。沈清张开手臂护他在身后谁都不许欺负我相公!众人瑟瑟发抖快把你相公带走,太吓人了。后来替嫁的事情暴露,她被千夫所指。忽有圣旨降下,才知她是遗落民间的公主。为她请来圣旨的病娇美男笑着呢喃以后为夫全仰仗公主娘子了。...

重生甜妻:国民女神,逆袭了

重生甜妻:国民女神,逆袭了

手撕白莲,虐打渣男,绑上预言系统,成为人们口中的乌鸦嘴神棍!并且,她还身披无数小马甲,什么?黑客大神是她?游戏大神是她?国民女神是她?神医也是她?就连,那个傲娇的男人,也是她的!曾经一无是处的她,一夜之间直接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但追求她的人,却数之不尽!某天,女人高调秀恩爱,她黑了所有人的电脑,只为向全世界宣布,时修承,我的男人。这一夜,万千网友,全部崩溃!女神就连公布恋情,也如此霸道,好想要怎么破?...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