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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开了荤(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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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开了荤

文人们在战前有过一段养尊处优的好日子。老舍在山东大学教书时,每月有三百大洋工资好拿,还有稿费作外快。银行有预备给孩子当教育经费的存款,手里有买点书报看看的余钱。安贫乐道,是文人常挂在口上的词儿,小富即安,文人比较满足。满足了就有喷云吐雾的幽默文字,不再发牢骚作愤青,而是太太客厅先生沙龙,莎士比亚但丁歌德。同情普罗大众,乃时髦营生,可家里柴米油盐,概不过问。可惜,这是夏日里最后的一朵玫瑰,战火带来的只有惊惶和忧伤。正如贾植芳所言:“再也没有窗明几净的书斋,再也不能从容缜密的研究,甚至失去万人崇拜的风光……只能在污泥里滚爬,在水里挣扎,在硝烟与子弹下体味生命的意义。”(贾植芳:《狱里狱外》第1页,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年3月版)生活水准的下降,最明显的是体现在吃穿用度的日常消费上。老舍曾做过这样的比较:“从二十九年(1940年)起,大家开始感觉到生活的压迫。四川的东西不再便宜了,而是一涨就涨一倍的天天往上涨。我只好经常穿着斯文扫地的衣服了。我的香烟由使馆降为小大英,降为刀牌,降为船牌,再降为四川土产的卷烟……”(老舍:《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396页)

看过闻一多向妻子报告的长沙临时大学的餐饮情况,相信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抱怨大学食堂的伙食差了:“早上起来,一毛钱一顿的早饭,是几碗冷稀饭,午饭晚饭都是两毛一顿,名曰两菜一汤,实只水煮盐拌的冰冰冷的白菜萝卜之类,其中加几片肉就算一个荤。……至于茶水更不必提了。公共的地方预备了几瓶开水,一壶粗茶,渴了就对一点灌一杯,但常常不是没有开水就是没有茶。”(闻一多1937年10月26日致高孝贞信,《闻一多全集》第12卷第291页)越往后写,越可怜,像一个孩子跟妈妈诉苦:“原来希望到南岳来,饮食可以好点,谁知道比长沙还不如。还是一天喝不到一次真正的开茶。至于饭菜,真是出生以来没有尝过的。饭里满是沙,肉是臭的,蔬菜大半是奇奇怪怪的树根草叶一类的东西。一桌八个人共吃四个荷包蛋,而且不是每天都有的。……今天和孙国华(清华同事,住北院)上街,共吃了廿个饺子,一盘炒鸡蛋,一碗豆腐汤,总算开了荤。”(闻一多1937年11月8日致高孝贞信,同前,第298页)

到了云南之后,生活也并没有好起来,何况闻一多还要养活妻儿老小,不得不开源节流,一代文学大师叙述的这种细节读来让人心酸:“再报告你一件大事。纸烟寻常一天吃两包,现在改为两天吃一包。现在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将来或者能完全戒断,等将来再说罢。”(闻一多1937年12月致高孝贞信,同前,第308页)还要更让人鼻子发酸的:“快一个月了,没有吃茶,只吃白开水,今天到梦家那里去,承他把吃得不要的茶叶送给我,回来再饭后泡了一碗,总算开了荤。”(闻一多1938年6月27日致高孝贞信,同前,第351页)无法想象,“吃得不要的茶叶”是什么样子,它让闻一多如此高兴,足见这绝对是稀缺资源。

物资短缺,通货膨胀,物价上涨,都侵蚀着国民的日常生活。有人计算,抗战八年中,法币1元的购买力,在1938年底值战前的0.6元,到1939年底只值0.28元,到1940年底降至0.08元左右,到1943年底只值半分,到1945年6月,已只值战前法币5毫。也就是说这时法币2000元才值战前法币1元,其价值只有原法币价值的万分之五了。(杨荫溥:《民国财政史》第159页,中央财政经济出版社1985年8月版)由此,你才会理解,闻一多吃几个饺子叫“开了荤”,喝点人家不要的茶,也叫“开了荤”。写至此,我也想到最近有人叫我去谈谈民国吃的,我说完全不懂,拒谈。我清楚他们的心理预期,知道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吟风弄月、山珍海味,要我真去谈闻一多“开了荤”,那才大煞风景呢!没办法,民国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2015年8月1日晚于小曲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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